刺杀的幕后主使揪出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是李如月,自从那年除夕夜便就此再无踪迹的李如月。
东绫婉再见到这个人时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辽歌,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还有……那个人,阿巡。
李如月看着她在哪里出神就冷冷地笑:“东绫婉,你看你,家破人亡,报应不爽。”
东绫婉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李如月似乎觉着说得不过瘾,又接着开口:“不过你还是过得比那个人好多了,那个人你还记得吗?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萧,萧巡这两个字你还会写吗?他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他现如今,也不知躺在哪里,也不知道冷不冷……”
李如月说着,眼里就泛起柔光:“他,真是我一辈子的劫啊……”
东绫婉没说话,转头走出了牢房,萧乾在门外,东绫婉沉默许久,才忽然说:“放过她罢,这件事,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萧乾说好,他转身进了牢房,他进去得有些久,也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后来,李如月拖着有些沉的步子出来。她看着东绫婉,有看看萧乾,大抵还是觉着这两个人活着太碍眼,就别过了头:“萧乾欠我哥哥一条命,但我哥哥既然对东绫婉做了那样的事,便算是与你们扯平。东绫婉,放我走不是个好主意,你最好杀了我,否则你这辈子大抵都要不得安宁。”
萧乾眉头皱起来,东绫婉却垂着眼眸:“桂魄,命只有一条……走吧,别再来了。”
李如月沉默了很久,问:“东绫婉,你真的问心无愧吗?你夜里睡得安稳吗?”说完她又冷笑,“希望你睡得安稳,不然你记着他,我就总觉着是我输给了他……我是真的输给了他。”
李如月拖着步子走了,走出很远,东绫婉又听她说:“东绫婉,别来他坟前吊唁,这辈子都别来,否则……”
后面是什么,东绫婉没有听清,只是看着李如月的背影,心中怅然。
她当初割袍断义,言辞凿凿不会替他收尸,可到最后,替他守墓的还是她。
两个人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年荣远王府的门前,匾额已经拆了,如今闲置着,有些没有人气。
站在这里,往昔的记忆潮水般就冲破岁月的闸门汹涌而来,东绫婉忽然就哭了。她如今的身子受不住刺激,昏昏迷迷险些晕过去,萧乾将人带回来是听着人迷迷糊糊说“对不起”心中便有些酸胀。
他想起那时候萧巡的话来。
彼时城破,他摒退所有人去见了萧巡,他坐在帐里,酌着酒,穿一领鸦羽黑的长袍坐在那里等他。两个人也不说话,就那样对饮,最后那人不饮了,放下酒杯时脸色已经开始不好,他猜他是服了毒。
萧乾放下酒杯,转身就往外走,那个人却叫住了他,他说:“她不喜欢困在一个地方,若是她不愿住进宫里,你别逼她。”
他说好,并不回头。
他听见身后的人咳了一声,大抵是药发作了。他忍不住开口问他:“何必呢?”
那个人好像听懂了他在问什么,笑了一声:“我手下的人动的手,就得我来担着,不管那个人动手是谁授意……母债子偿,我害了她唯一的亲人,便要还她一条命,她很苦了,我舍不得她做抉择……”
他沉默了,然后说:“我会对她好。”
后面的人就笑:“你若待她不好,我便是做了鬼怕也不会放过你。”笑着笑着,就开始咳,他就听见那个人说,“从前我的武学师傅说,一个男人,最大的荣耀一是封禅登顶,手掌天下,一是征战沙场,死在刀下,我深以为然……可我最后还是没有死在刀下,不是我怕……”
他的声音有些抖,他听见那个人说:“我不怕死,也不怕输给你,我渴望极了与你真真正正打一场,分个输赢,即便她看不到,即便这样毫无意义,但我还是想像寻常的男女吃醋一般为了她与你打上一架……可我不能。”他笑了一声,“我杀了你或是伤了你,她要心疼,要怨我,可你若杀了我……她也是要怨你的。”
“这样不好……我不能死在你的刀下,便只能死在自己手里。”那个声音说完又顿住了,说,“将我与父王他们葬在一处罢,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若是可以,你便放过阿楠,她毕竟没做错什么。”
他说:“好。”
那人说完就彻底没了声,他顿了片刻,阔步离开。走出很远,他仿佛听见里面传出来低低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他说:“那年重逢时,你我共听了一段《霸王别姬》,若那时,隔花厅里奏着《天仙配》,你我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如今,我也成了楚霸王,却没有我的虞姬……幸好,幸好你不是我的虞姬。”
那人当年的话犹在耳边,他心想,看吧,那个人说对了。他太了解她了,那个人死了,就得永远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萧乾终究是没有完成他的嘱托,萧楠在大军冲破城门的那一刻便自刎而亡,萧乾找到她的时候尸身都冰凉了。
“我终究是欠他的……只能欠着了,又还不上。”东绫婉醒来时摸着肚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有问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她不问,他便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