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天下间关于这女子的传闻太多,一个引得皇室子弟争相抢夺的女人,想来除了这一身身家,又是个病美人,该是个娇娇弱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这女子不但会做生意,还能上战场,操棋布局指挥若定,到底让人对她不甚了解。
一般新搬来了人家,必是开局设宴向众人混个脸熟,偏这东夷府却是一丝风声也走不出来,想来是不打算久住。既然不知底细,各家长辈也大多下了通牒,不许小辈擅自去招惹了她。
看这邵瑛眉眼清明又一团孩气,怕是让人拿来当了枪使,来试试是她的软硬。
原本东绫婉是不至于同这小丫头计较的,可一听她的身份东绫婉便莫名的气儿不顺,加之邵瑛出口狂妄,东绫婉便更没了好脸色。
“你……”
“瑛小姐。”赏雪上前一步,对着邵瑛低语道,“殿下吩咐奴婢照料二小姐的起居,瑛小姐莫要奴婢为难才好。”
邵瑛听及“殿下”二字,又向东绫婉扫了扫,仿佛是怕自个儿什么宝贝被人偷瞧了去,随即不屑道:“不要以为萧表哥护着你你便无法无天,你也不过是救他一命,萧表哥因此对你心存感激。你若敢有旁的想法,本小姐的鞭子必不饶你!”
赏雪闻言哭笑不得,主子倒是巴不得小姐有什么旁的想法,可症结明显是出在小姐身上了。
东绫婉闻语一乐,这姑娘才不过十三四岁,竟也有了那般心思。
想来萧乾那样的男子实在扎眼,也怪不得人家姑娘春心荡漾。尤其这表哥表妹什么的,家里长辈最舍不得将这乘龙快婿便宜了别家,在自家姑娘跟前一提,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哪儿找这样的如意郎君?
东绫婉未再开口,只是坐在那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这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简直气煞旁人。邵瑛见状便更是气愤:“东绫婉,你休要欺人太甚。”
东绫婉眉梢一挑:“欺人太甚?凭你孤身一人竟敢闯到我府上来,我果真要欺你,又岂容你在此多嘴多舌!你若识相,便趁早离去,否则,我不介意让有些人看看清楚,我东绫婉,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邵瑛也就是个闺阁小丫头,虽自幼习武,到底没经过什么大场面,自幼除却萧乾也没什么人给过她脸色看,早早便被东绫婉的气势压了下去,却依旧心有不甘,捏着鞭子继续嘴硬:“你……你这样欺负我,我爹爹和表哥必不会轻饶了你!”
东绫婉面上含笑,缓缓站起身,来到邵瑛跟前。
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未完全张开,满身稚气,和东绫婉站在一起,气焰先矮了一截,看向东绫婉的眸子里不觉便有些露怯,却又强撑着脸面不肯认输。
东绫婉一时兴起,便有了逗弄的心思,脸色顿时又冷下几分,单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邵瑛与她对视,阴沉沉道:“邵瑛,可有人同你说过,不要来招惹我?可有人同你说过,我不高兴的时候,喜欢杀人?”说完,东绫婉还抬手欣赏了一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一脸专注道,“人血染的蔻丹,最是漂亮。”
半月门外的萧乾听了这话一阵好笑,先前还道这姑娘脾气秉性变了太多,如今看来,内里还是个爱玩的!不过,瑛儿那丫头胆小得很,自己还是专心盯着,别真让她将瑛儿给吓出好歹来。
赏雪被眼前这状况唬得呆愣在原地,而邵瑛早吓得小脸刷白,嘴上倒是硬气的很:“你休想吓我,必是你也喜欢萧表哥才故意吓我的,我才不上你的当。”
听说邵瑛来了东夷府,萧乾怕闹出什么事,急赶着便来了府上,谁知未跨进院门,便听得邵瑛如此一番言辞,当下便愣在了原地,心下对东绫婉的回答又是期待又是忧惧,脚步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而此时的东绫婉玩得兴致正浓,颇为挑剔的对着邵瑛打量一通:“邵瑛,你说你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哪哪儿都不曾长开,就是个女娃娃,你萧表哥又怎会对你有心思?”
邵瑛底气又掉了一层,看着体段婀娜的东绫婉,又看看瘦瘦小小的自己,满眼的失望,嘴上却道:“你胡说,分明是你嫉妒我比你年轻!我早听人说过你,你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你趁早死心吧,萧表哥才不会要你。”
院外,萧乾听邵瑛语中带刺,正要进门,却又听到那仿佛见了蜜的嗓音,只得又停下了步子。
“呵呵,你说说你,浑身上下有哪点比我好?连说话也是缩手缩脚的,你也别拿什么你萧表哥来唬我,他那样淡漠的性子,会理你才是怪事,你且说,我若同你争,你拿什么同我比?”
邵瑛一听这话,反是眸光冷厉看过来:“我告诉你,我是邵家长房嫡女,我爹爹是萧表哥的亲娘舅,我祖母是萧表哥的亲外祖,我才是祖母为表哥定下的王妃。萧表哥身份尊贵,其实你一个卑贱的商家女可以肖想的。”
邵瑛的言辞不敬,但没惹得东绫婉不快,反是笑靥如花:“若说你天真吧,竟还有些傻。再怎么着,你萧表哥也是王爷,他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区区一个外祖来管,再者,人家也总说……强扭的瓜不甜。”
邵瑛被她一席话说得心中直敲小鼓:“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分明是你处心积虑要抢走我的萧表哥。”
东绫婉的眸子里染上深深的不悦,顿时没了逗弄的兴致,冷笑道:“邵瑛,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姐,谁家的表妹,你的宝不一定是旁人的宝,你的蜜糖在我看来就是砒霜。我只有一句,别扰我清净,否则,我要你家宅不宁。”
“你……萧表哥!”
邵瑛气极,一回头却见萧乾正立在半月门旁,顿时又惊又喜,东绫婉闻语却是身子一僵,回头,正对上萧乾那漆黑的眸子。
黑缎般的头发高束于顶,散下的一半也极听话地披着,再配一件清爽的浅蓝长袍,手握一柄折扇,更显得尊贵又不失清雅,在这夏日里如清风一般,怎是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以形容。
两人相距有些远,便这样对望着,东绫婉也不知他的喜怒。
他究竟是何时来的?她不曾察觉。
只怕方才的话早叫他听见了吧?东绫婉莫名有些不敢去瞧他,想开口向他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本是实话,又怎么解释?
正此空档,邵瑛已来到萧乾跟前,刚才的刁蛮立刻收了起来,换成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却不敢和他靠太近,半晌才闷声问道:“萧表哥何时来的?”
邵瑛心中紧张,她自是恋着萧表哥,可自己方才那话……还未及笄的姑娘便提嫁人之事,让人想成什么了?况且听到自己那话的还是心上人!
关于将她嫁给萧表哥这事,她也只是在房外偷听祖母与父亲提过,思及此,邵瑛的俏脸又是一红。
萧乾低头看邵瑛一眼:“瑛儿,回府去,莫要你我扰了二小姐清静。”
东绫婉衣袖下的手猛的收紧,心中莫名堵得慌,而邵瑛则是紧跟在萧乾身后,临走前还对着东绫婉得意地笑,看着分外扎眼。
赏雪上前轻唤了一声也未曾换得东绫婉理她,径直往绣楼上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萧乾与邵瑛出了东夷府,一路沉默。
萧乾身高腿长,一路在前,丝毫未顾及邵瑛,而邵瑛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虽喜武,却也只是个半吊子,没多远便是气喘吁吁。
邵瑛见萧乾总不理会她,便快跑几步跟上前:“萧表哥,等等瑛儿。”
好不容易跟上了,萧乾仍是默然不语,邵瑛只得自个儿开了话头,谁料开口便撞在了萧乾的痛点上:“萧表哥,你与这位二小姐……”
萧乾忽然顿住了脚步,漆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邵瑛,邵瑛哪里看得懂萧乾眸底的情绪,只当他是看着自己,含羞带怯的低了头,此时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瑛儿,你长大了,便该明白,身份有别。”
萧乾语罢淡漠离去,徒留邵瑛呆在原地:“身份有别,身份有别。”
邵瑛默默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股酸涩涌上心头,原本许久不曾见他,听他唤一声“瑛儿”,邵瑛心中像抹了蜜一般。
他从前从不曾如此唤她,也从不许她唤他萧表哥,今日他不曾拒绝,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未曾想……未曾想从头至尾,都是她一厢情愿。
“你的宝不一定是旁人的宝,你的蜜糖,在我看来就是砒霜。”
这一句话在心头久久消磨不去,萧乾独自回了王府,便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脸色比锅底还黑。随侍阿班递上来一杯茶,转眼的功夫便听几声闷响,而自家主子脚下则多了几片碎瓷。
阿班只知道主子去了趟东夷府,旁的也不敢多嘴,看主子如今这模样,怕没发生什么好事!阿班正考虑着要不要向赏雪去个信儿问一问情况,却见自家主子拔了剑,直往外面冲去。
剑风扫过,带起飞花飘了半个园子,片片芳菲中有人执剑,似是舞剑,又似是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