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绫婉张了张口：“谁告诉你的？你父皇?”
阿哲摇头：“我觉着是，我便来问你了。阿尧觉着也是，可他不敢来问你，他怕不是。我是他长姐，我便来了。”
此时东绫婉忽然觉得，枉她嚣张半生，从没什么不敢做，方才话在心口却几番难张实在有些丢人。阿哲问她：“为什么骗人？”
来了，这个问题还是来了。
东绫婉叹了口气，问：“阿哲，宫中富丽堂皇，你为何还是想要往外跑呢？”
那原因就多了，阿哲想着。
东绫婉又说：“人做什么都是要有代价的，这个世道到底对女子是不公正的，如今这个摄政王光鲜亮丽，可若她一生拘在宫里她还能如此吗？若她身为皇后，担了那份责任，她还能如此恣意吗？宫里那个地方不适合我，尤其不适合身为女子的我，你明白么？我首先是我，一个只要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快活舒心的我，而后我才是你父皇的心上人，是你和阿尧的母亲。”
“我希望你也能如此想，想做什么便去做，不要有太多顾念……当然，这样有些自私，你可能会伤害一些人。但是于我而言，是非这样不可的，不这样，受伤的、难过的便是我，阿哲，我不是个高尚的人。”
有一句话，东绫婉没说，两个孩子的到来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以至于她招架起来有些狼狈，若不是那时候阿四在，这两个孩子可能会完全搅乱她往后所有的计划。当然，虽然来得突然，但她是爱这两个孩子的，那是一种藏在血脉里妙不可言的东西，尤其在她失去了纪石之后。
阿哲好像能懂，又好像不懂。
阿哲在她房里赖了一日，第二日清晨走了，东绫婉在书房里看着发黄泛旧的画，忽然就泪流满面，多少年躲着避着，如今不期然间被一个小辈拉开记忆的纱帘，东绫婉压抑了多少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日破封……
萧乾四十岁寿辰时萧翰也来了，这个人历来的闲事闲话多，与萧乾喝酒时撺掇他借着四十岁寿辰豁免一些人给牢里腾腾地儿，免教后世觉着他是个专横的皇帝。
东绫婉其实心里清楚他拐弯抹角不过是为了萧戟，却也到底没表露不满，彼时徐家败落，徐皇贵太妃也已老去了，只剩下萧戟一个颓唐败落，萧戟被放出来后走了一段路才被人接走，一路严加看守来了城郊的一座小院子里。
一个人敲敲门，道：“王爷，座主，人带来了。”
门从里边打开，萧翰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摄政王？摄政王为何在此？”
东绫婉反问：“敦王又为何在此？”
萧翰沉默不语，向四下打量，发现周围被凤凰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东绫婉笑了笑，冲里边道：“到了这个份儿上，您就别躲躲藏藏了，父亲。”
一个带面具的灰发儒雅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他摘下面具，再见这张脸，恍如隔世。他看向东绫婉：“我以为我隐藏得还不错。”
东绫婉面上笑着，嘴里却恨的咬牙：“手段拙劣得很，我却不曾想敦王殿下也要掺和进来。”
他问她何时觉察出来的，东绫婉垂了垂眼眸：“太多了……大抵是从您死讯便开始疑心，堂堂东夷家主，如何会死得悄无声息？即便这位家主不曾接手凤凰卫，却又怎么可能一点接触也没有，一个暗中保护的人也没有？”
“我接手凤凰卫以来，几番试探，始终觉着有些后继无力，我不信凤凰卫衰弱至此，我宁愿相信他们有另一个主人在与我争权，这个人能是谁呢，父亲？”
“灯染烛华是您的人罢？我将灯染嫁给烛华，将融提拔上来，您不出现；我抓了许姝娴，您不出现；我将他两个扒下来，两个人死状凄惨，您还是不出现；你撺掇李如月刺杀我，又叫昶拖延，我放了她，派人一路跟踪，又杀了昶，您还是不出现……您三番两次假借萧戟之名意欲激怒与我……您的耐性太好了，可我不成，您想萧戟死，我便让人保下他，几年来，您终是忍不住了”
东绫婉开始笑起来：“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您究竟想做什么？您做成了吗？手段真的是……拙劣之极。”
“不，是你聪明。”东浩杰摇头，又点头，“纳兰家的女儿都聪慧。”
东绫婉不想听他扯这些没什么用的话，她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东浩杰似乎也知道，磨磨蹭蹭坐下，斟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你现下定然是恨毒了我，可是东绫婉，你不该恨我，是我将你带回来，赐予你姓名，给你尊贵，若是没有我，你们姐弟两个一个也活不下来。”
东绫婉的手攥了起来：“所以你要我的命便好，为什么要动纪石？”
东浩杰的手的确伸得长，能伸到荣远王妃身边，借王妃的名义下令追杀纳兰纪石，所求不过是让她和阿巡反目，毕竟当年的事，东绫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与王妃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东浩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东漱玉是东夷府这一代的嫡长女，从小被他寄予厚望，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长成他最满意的继承人的模样，可是一封圣旨下来他就要把千娇万宠青葱一般年纪的女儿送给一个几乎能做她爹的人做妾，从那时候他便觉着，皇城才是权力的中心，人活这一辈子手中没权是不行的，只能任人宰割。
多年筹谋，三王回京，他知道机会来了，可是漱玉没了，她也没与任何一方入盟。他原本更中意东家站队萧巡，因为那个人对她用情至深，但她没有，他设计黑云山之事，原本打算将她与萧巡凑在一处，可来得却是萧乾。
她在京城拖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不肯替漱玉报仇，他忍不下去想要自己动手，正在这时候，她接手了凤凰卫，削了灯染的副统领之位，提拔了融上来。
凤凰卫是认信物不认人的，他当初将那珊瑚珠送了她，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她将它藏在哪里，也未曾想到毅川会将自己的那枚送了她，他被动起来。他从想过有朝一日要与她争权，他不得不寻她的麻烦，甚至动了自家的产业和名声，却未曾相反被他利用，倒是令她的实力更进一步。
仿佛是不甘和报复一般，他将她不孕的事实揭破，想要乱她的心，最后还是未曾如愿。他原本打算要放弃了，可是毅川的死却令他完全失去了冷静，他觉得，既然他不好过，那东绫婉也不能好过。那大概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害死了纳兰家的血脉，埋藏了他与东绫婉之间最后一点温情。
东绫婉看着眼中带泪的东浩杰，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是让人将他带走：“父亲年纪大了，再四处奔走女儿心中不安，便在家中养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