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绫婉出来的时候,萧乾牵着阿哲和阿尧等在门外,见她过来,萧乾便微笑起来,轻轻推了身边两人一把,两个小的便一起跑过来挤进她怀里,东绫婉揉着两个人的头,阿尧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大了,阿娘你不能这样。”
东绫婉作恶心起,将太子殿下扎好的头发揉成了鸡窝,前两日才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如今满脸委屈看向自家父皇,可惜父皇沉迷美色,并不理他。
东绫婉折腾够了,才问:“你们两个跟出宫来做什么?”
两姐弟自然不肯说想出来玩,一叠声说是想念阿娘,东绫婉笑眯眯地打量两个说谎话不心虚的小人,没有拆穿。
一家四口难得出门踏青,当日便没有回宫,夜里山顶的小木屋檐下挂着暖黄的灯笼,两个人坐在栏杆上看着两个孩子在楼下抽陀螺,东绫婉将头歪靠在萧乾肩上,轻轻闭上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变成一道剪影。
“我知道他在骗我。”东绫婉在他肩上蹭了蹭,“他便是吃准了我不会杀了他。”
“他便是当年救走纪石的龙行野,他见了我的玉佩便该晓得我与纳兰家有关,顺藤摸瓜找到纪石,我从前拿他的画像问过白姆姆……或许是好奇纳兰氏女的传言又或是什么因由将我们养大,让我替他经营家业、让纪石去招兵买马,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啊。”东绫婉冷笑起来,“我其实想过,为何当年我去得那般恰好,就那么一字不差听完了自己的身世,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一日日如履薄冰,唯恐哪一日我不够好,他便不欢喜了……”
“他动不了我,就去动纪石。怪谁呢,怪纪石没甚野心安于南郡,他不合他的期许,我们与阿巡又不温不火大有和睦之相,他便要我选一个,他逼我与阿巡反目成仇……他这般黑心肝,我如今却不能杀他。”
东绫婉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他图什么呢?他便是疯魔了,从前求而不得,等到失去了所有,便只剩这一个执念了。如今将他软禁在凉都,他要怎么活?”
萧乾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事情他没有法子帮她,即便那个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好歹养育了她十几年,却又害死了她唯一的弟弟。他知道她的难过,她总不能杀了那个人,人生一世,总不能罔顾人伦。
第四年开春的时候,东绫婉听说东浩杰不好了,没两个月,东浩杰便没了,东绫婉知道后愣了很久,让人好生安葬,自己到底是没有去送,不仅仅是因着怨恨,也是因着……萧乾病了。
病来如山倒,一个再如何强壮的人一旦病了,也便成了没生气的虚弱模样,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将东绫婉吓了个不轻。
萧乾的身体是从前留下的病根了,年轻的时候,并不如何,年纪渐长一些,那些病痛便显露出来,偏偏这个人如今还爱吃两口酒,东绫婉拿他一点辙也没有。
陛下病了,人们说,陛下快要死了,因为狐狸精吸了陛下的阳气。梁紫霄在外听到这个消息时急急忙忙赶回来,结果那个人已经好端端站在那里,看见他一副奔丧脸的模样闯进宫来,险些没提起剑和梁紫霄大战一场。
东绫婉将人拉住时,梁紫霄已然笑呵呵出了门,谁知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小姑娘,只听一边走一边念叨:“那臭小子就知道出去跟人看山看水,将一堆破事儿丢给我!”
梁紫霄见要撞上,不假思索便往旁边一侧,这边阿哲也见有人,心下一惊便摔倒在地。她抽着冷气拿胳膊支着半边身子回过头来,就见那个人过来扶她,阿哲也不等他扶,自己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就打量起梁紫霄来。
她打量梁紫霄时梁紫霄也打量着她,总觉着有几分眼熟,这时,对面的少女凑近一些,问他:“你是谁?”
他笑而不答,反是觉着这小姑娘怪有意思,逗她:“你猜呢?”
“我不猜。”阿哲打量着这个人,他穿一身绛紫色长袍,墨发半披半散,眉眼微勾,明明如月,手里拿一把洒金扇,像是风流不羁的贵公子,却又因笑时眉眼间的细纹而透出岁月的沉稳来。寄情山水心无挂碍的梁紫霄看上去比同龄的人要年轻太多,若非发间早已夹了灰白,说是刚刚年过而立也有人信。她问他,“你成亲了么?”
梁紫霄不明所以,就听那姑娘煞有其事地说:“你若是不曾成亲,就娶我吧!我要嫁给你!”
梁紫霄呆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姑娘,不由笑了:“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婚嫁!你是哪家的,你家大人是谁?”
那姑娘气哼哼的:“你管我家大人是谁!”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哄吵声,接着一群宫婢赶过来,喊她“殿下”。
梁紫霄再看这个姑娘的眉眼,隐约猜到这人的身份,少女穿了一身桃红的齐胸襦裙,小小年纪已经身量修长,下巴尖尖,一双桃花眼,微微皱眉时会带起颊侧浅浅的梨涡,每一处都是照着她爹娘最好的地方长。
梁紫霄八九年不回来了,对于这对姐弟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个人跌跌撞撞满地爬的时候,如今见她出落得漂亮大方,便有一种时光荏苒之感。
他笑起来,阿哲问他笑什么,他说:“笑你青出于蓝,果真是那两个人的女儿,你比你娘胆子还大。”
听他熟捻的提起阿娘,她觉着他说的不是那位与阿娘关系极好的皇后娘娘,而是……她眯起眼来,看了这人半天:“你……是诚义侯?”
梁紫霄笑起来,说一句“正是在下!”便装模作样朝她弯腰行礼,“见过殿下。”
阿哲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梁紫霄看着阿哲的背影,摇头轻笑。
从那之后,阿哲就再也没见过诚义侯,直到,父皇驾崩。他来参加了葬礼,与老文德侯并上一个江湖人喝了顿酒便又要走了,她看着他,不由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梁紫霄笑了笑:“殿下,臣老了。”
他从不称臣,*,是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