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分明她是坐着的那个,看众人时自须仰视,可如今却只让人觉得她才是真正被仰望的那人,让人不自觉想俯跪在她面前。
座上,杨肇看着这场景,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若他感觉没错,方才那可是……帝王之气。
这女人,不简单!
这东绫婉此时并不知道他的一个小举动,就赢得了杨肇内心真正的认可与尊敬,而杨肇也尚未察觉到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而是心有余悸的向高座上看了一眼。
虽说这东绫婉当真可谓是当世奇女子,可是萧乾毕竟是皇家人,一个寻常女子身上散发出这等帝王之气,这是怎样的威胁?是个人便要忌惮,何况是个皇家人。
情爱与权力,这世间大多数的男人,不,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选择后者,因为这是书本所授、世俗所推,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个男人要美人不要江山是要被世人诟病,被后人耻笑的。杨肇虽知萧乾本无心权势,可人心总会变,如今萧乾又势大,难免改换心意,若果真如此,他与东绫婉又将何去何从?
然而这一眼却安了杨肇的心,萧乾眼中只是闪过片刻的错愕,继而竟是满满的惊艳。杨肇心下又是一阵无奈,真应了那时他骂萧乾的那一句话:是个为博美人一笑,肯负了天下的人。
但是此时的杨肇并不知道,他眼前这个水木风华的女子,会在经年之后和萧乾并肩扛起大邺的江山,更是与之携手,将这大邺王朝,推向巅峰盛世。
经年之后,萧乾再一次回忆往昔,那一抹水绿色身影经岁月浸洗,却更显清晰。
他爱东绫婉,他从不曾怀疑,爱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受。可锦萼苑中,女子那片刻风华,却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惊艳与震撼,恨不得将那人儿揣到兜里自己珍藏起来,再不让旁人瞧见。
众人被东绫婉这目光一扫,不自觉心生怯意,果然不愧是上过战场带过兵的女人,虽一直收敛着,那份气势和魄力一旦放出,让很多男人都自愧弗如。薛域看着那抹身影,摇着头喃喃道:“小婉儿,你真的变了许多,足以让任何人惊艳!”
萧乾的目光利箭一般射向薛域,薛域只觉后背忽然一阵阴冷,回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薛域发现自己的公事似乎超常的多,忙到脚不沾地,还常常被萧乾挑错。
女子起身走来,声音清冷:“哦?这是怀疑我了?”
“不是,我……”林琦娟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东绫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想说的话,生生被卡在了喉咙。
“是啊,东二姐姐,左右你是不会拿的,只是给大伙个交代罢了。大伙儿都查了只姐姐没查,即便是大家伙都相信你,可若让不知道的传了出去,难免败了姐姐的名声。这是大伙都应下来的,并非存心折辱东二姐姐,查了,方可证明清白。”邵琏弱弱说道。
她自以为滴水不漏,却不知高座上几人皆是一惊。这邵琏素日温和,却不也与她有关!而邵瑛也是目光一冷。
邵琏与她交好,而众人皆知她与东绫婉前些日子闹了矛盾,又素日与林琦娟不和,如今邵琏如此,若是在东绫婉身上真查出那玉珏,众人当下或许反映不过来,事后难免怀疑到她。
东绫婉的出身和背景摆在那里,自不会小家子气地贪图那一块玉珏,又初回辽歌,素日同邵琏无甚交集,即便当下查出那玉珏在东绫婉身上,也只能暂时蒙蔽众人,回头一想却会让人怀疑其中另有猫腻。
而这其中暗藏的一切,无疑会将一切的矛头全都指向自己,到那时,不仅自己名声毁尽,还会狠狠得罪东绫婉。邵瑛虽单纯了些,但绝对不傻,她只是不愿去动脑子,也不愿去掺和那些个龌龊事,但这等叫人欺压到脑袋顶上的阴毒算计,她可不会就这么闷声认了!
邵瑛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到底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小姐,自幼长在后院,那些个小算计又怎会全都依靠着自己母亲当着?那岂不是在给自家母亲拖后腿?
莫说她自己不允许,邵大夫人就第一个不答应,女子最终都是要嫁人的,到那时娘家人可照顾不了那般周全,女儿家若是没点心机,还不叫人生吞活剥了!
故而,虽娇养了些,其实该懂的邵瑛都懂。这事若搁在往常,她是不会去深思的,尤其关系到邵琏,打个马虎眼也就不去追究了。
她与林琦娟斗了许久,给彼此泼脏水的事也没少干,名声什么的,损了这一回也没什么打紧的,她从前和林琦娟斗得时候,可比这激烈多了!但自从上次听了东绫婉那一席话后,邵瑛也觉出味儿来,自己似乎太过松懈了,对琏姐姐也……
“我倒觉得东二姐姐与人无仇无怨的,不查也罢。况且东二姐姐初回辽歌,可不知谁的什么宝贝有什么来头。”
邵瑛在这时开口让众人又陷入了沉思,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况且邵瑛先前不是很喜欢东绫婉,如今连她也开了口,不免更有几分公正。
东绫婉听邵瑛这话难免有两分不解,邵瑛虽易怒到底不笨,知道若自个儿出了事她也会受连累,只是瞧她那模样,似是断定那玉珏在自个儿身上,否则怎会如此奇怪?
“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大伙都一样,偏就你磨叽!既是清白的,便早早让人搜了身,别耽搁功夫。”司马沁蓝是个暴脾气,最受不得东绫婉这般做什么事都慢人一步的拖沓性子。
“搜身?你当我东绫婉是什么人!”东绫婉振袖一挥,微抬下巴,“那事只是你们几个决定的罢了,旁人因与你们相熟撇不开面子推拒,可我东绫婉却没那必要平白受这屈辱,你们如今这般催逼,欺我东氏没人不成?”
东绫婉说的平平淡淡的,好像在开玩笑,可这句句带刺,又哪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样子。
“你……”司马沁蓝一时被闷的没了话。
“东二姐姐莫恼,沁蓝心直口快,并非故意为难姐姐,只是这事关姐姐名声,东二姐姐若嫌弃丫头粗笨,不如由妍儿亲自替姐姐检查,如此也不算辱没了东二姐姐。”
杨妍一见如此,连忙来打圆场,心里也是一阵无力,二嫂介绍的这位姐姐……虽传闻中知她不好惹,但平常该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先前还以为温婉可人,没想有些事上却是个犟脾气。
不怪杨妍头疼,如今谁看东绫婉都是个刺儿头,谁摸就扎谁,偏偏人家的理儿还站得住脚,你拿人家没辙。
“并非绫婉不给杨小姐没面子,只是搜身这事,谁来了也没用。众位心宽,可我东绫婉却是个心眼儿小的,受不得这闲气。”说完东绫婉还咳了两声,“若想动我的身子,等我咽了气再来吧!”
东绫婉说完转身又往宴桌上,众人面面相觑。
“我相信东二姐姐。”林琦娟道,“我与东二姐姐无仇无怨,那玉珏也不值什么钱,东二姐姐执意不许便罢了,是我小题大做,东二姐姐千万别想不开。”
这话明着偏向东绫婉,仔细一想却别有深意,若非心内有鬼,为何以死相逼不肯让人搜身?
“林小姐多虑了,这世上还没什么能让我东绫婉想不开的事,只不过,绫婉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林小姐。”
林琦娟略有些狐疑,不过还是道:“东二小姐请。”
东绫婉笑道:“我东绫婉没什么大本事,但自认记性不错。虽未细瞧,却也知今日林小姐腰间那坠子系的乃是纷繁复杂的莲花结,且听闻林小姐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想必常人近不得身,又如何解得走林小姐那根坠子?”话中指这事有猫腻。
林琦娟脸色一白,却不想她还识得这莲花结,连忙道:“那莲花结是丫头绑的,我不曾学会,今日进了园子,瞧见没系紧便自个儿又绑了一回,想是我没绑紧。”
“哦,原来如此。”东绫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是,林小姐确定回来时那玉珏还在身上?”
“先前绫婉在园子里曾偶遇林小姐,仿佛那时坠子便已不在身上了,先前只以为林小姐怕弄丢收了起来,如今想起……莫不是丢在了园子里?”
“我……这……”林琦娟毕竟还太嫩,被她拆穿便一时语塞,二人相遇时自己趁机将那坠子放在了东绫婉身上,坠子自是没绑在身上的,然而,她能说吗,当然不能!若是她将那时坠子便已不系在身上的事说出来,那就是自毁长城。
她先前才说了那坠子是回到宴厅时才不见的,如今自不能将先前的话说毁了,况且,宴会中途出了什么事,因不想麻烦人而自己去处理尚且说得过去,可若是在园子里时便发现坠子丢了,回来后自该先托杨妍帮着巡,擅自在人家主人家的院子里自个儿找可是说不过去的。
尽管心里清楚东绫婉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这一记闷亏,林琦娟也还是得乖乖吃着。
其实,若林琦娟不承认自己那坠子绑的是莲花结,一口咬定东绫婉信口胡说,谁也不能拿她怎样,毕竟那些事都是无从考究的,她不承认便做不得真。
可惜,东绫婉是个混迹官场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这二十几年的饭更不是白吃的。况且,东绫婉又是在军营里待过的,那能镇住一众将军幕僚的气势可不是一个十四五岁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毛丫头能扛得住的?
不管占理与否,天生教养出来的贵气往外一放,开口便是底气十足,林琦娟终是道行不够,几句话便被东绫婉扰了心智。
看着东绫婉的笑容,林琦娟心中隐隐不安。
“小婉儿的记性素来极好,幼时一同背书,比我们这些大她好几岁的背得还好,想必是可信的,杨小姐不妨让人帮着去园子里寻一寻。”正当众人还沉浸在这变故之中,却突然响起一声温雅的声音,只见薛域从座上站起来,又拱手作揖向萧乾问道,“王爷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