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里,除却萧乾和皇帝之外再无旁人,皇帝萧贤看着萧乾递上来的奏折,浑浊的眼眸有些意味不明,让人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萧贤从奏折上移开眼:“王仁志便没交代别的?”无形中透出上位者的威压,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该交代的,儿臣都呈给父皇了。”言下之意,不该交代的,便不需父皇操心了。
如此放肆的言论,放在任何一位皇帝身上只怕都会龙颜大怒,然而,萧贤却只是又看了一眼奏折:“近日,你与那东绫婉的传言,可是真的?”
“最终都会是真的!”语气平淡而笃定。
沉默,良久的沉默。
冷寂而空荡的大殿,低沉的氛围,让人捉摸不透这对皇家父子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如此对话。
“帝王,不需要情爱,朕要你记住这件事,明白吗?萧乾!”萧贤没有摔折子,也没有怒斥,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警告着,却平白冷到了人心里。
“儿臣告退。”
一个月,朝野内外却进行了一场大清洗,王仁志贪墨公银,勾结妃嫔,协谋杀人等数罪并罚,处以极刑。
东绫婉扳着手指数着剩下的日子,那日被萧乾莫名的一番警告,东绫婉便收了手,可是如今该怎么做?
钱送出去肯定是收不回来了,钱还是小事,东家不缺钱,可是东漱玉总是耗不起的。东绫婉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次萧乾放过了她,可是,那人是什么心思,她一点儿底都没有,东绫婉颓然地躺在了美人榻上……
思来想去,东绫婉还是决定再探探萧乾的虚实。
这日,才过早膳,东绫婉精细打扮一番,带人往荣远王府而去,路上,东绫婉掀开轿帘,时近九月,不少树木已秃了叶子,树梢峭楞楞的,秋风扫过,枯叶便刮着青石路发出“沙沙”的响声,清路人正拿一把大扫帚清扫黄叶,颇有几分凄凉。
还未待东绫婉进二门,萧楠便已跑出来,拉着她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玩。东绫婉给萧楠送了拜帖,实际上是想来见萧乾的,可如今来个人影也没见到,不觉有点失望。
“华软?”萧楠看她精神不大好,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可是不舒服?”
“无事,谢郡主关心,对了,方才郡主说想听什么?”东绫婉回了魂儿,忙问。
“我想知道你这般性子,当初是如何同我家那浪荡哥哥玩到一处的?”
看着萧楠发着光的眼睛,东绫婉笑了起来,若说他们两人的过往,如何说呢,有些类似于江湖人相识的桥段,不“打”不相识。
当年东绫婉才刚搬来京城不久,原本便爱出门的她更是不甘心整日闷在家里,便趁着有一日丫头看得松,偷偷从侧门溜了出来。
东绫婉一路到了鸟市,正碰上同样偷溜出家门的萧巡,好巧不巧,两人又看上了同一只八哥。
两个小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七岁,正是什么都不肯吃亏受委屈的年纪,便吵了起来,价格也从一两银子加到了五百两,萧巡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同时也吃准了东绫婉没带银子,萧巡手一挥,只要她拿得出这五百两银子,这八哥就归她了。
要怪只能怪萧巡运气不好,好巧不巧又碰上东毅川出来找妹妹,东绫婉当时整个人都挂在了东毅川身上,千奇百怪的撒娇手段让萧巡咂舌,不禁想起自家的妹妹,该不会以后也是这样的吧?那自己不得累死!
东毅川是个宠妹子宠上天的,花钱又大手大脚很是败家,当下便让人去取了五百两银票,一手提着鸟笼,一手牵着东绫婉,悠悠而去。那是东府迁到京城以来,人们第一次见识到东府的豪阔。
后来的事情表明,萧楠并没有变成当初的东绫婉那副模样,但是萧巡却将另一个人宠上了天,这个人,就是和他不打不相识的东绫婉。
当然,那也是作为荣远王世子的萧巡第一次被人用银子打了脸,还是被一个女孩子!
当时的萧巡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调皮捣蛋,带着一群同年纪的孩子们整日作恶,可是那日也不知这小祖宗是怎么了,愣是没想起自己荣远王世子这重身份,因而也没有想起自己可以以权压人,等他醒过神来,已是第二日。
事后自然是带着人去东府找回场子,那时候东绫婉没出来迎接他,萧巡就一个人跑到后院去找人,可当他看到那个小姑娘惨白着小脸儿喝药时那副惨绝人寰的神情,瞬间就心软了,同时,他也明白了昨日这姑娘撒娇时保证的那句“好好喝药”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看人家姑娘这么不容易,萧巡觉得自己一个男子汉,是不是该让着她点儿?
所以,当东绫婉喝完药向他招手的时候,萧巡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她身边,来的路上脑子里闪过的各种想法全都在那小姑娘对他甜甜一笑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觉得,这样柔弱可爱的人儿,就该什么都不必担心,天天被人捧在手心儿里宠着,而萧巡这么多年也确实都是如此做的。只是,年少时对她单纯的心疼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了,用萧巡后来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就是着了她的道!
萧楠听完不禁笑了起来:“你这样的秉性,不像从前竟有过那样的壮举!”
“想来,那时的我,确实十分爱闹腾呢!”东绫婉淡淡一笑,话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凄凉。
“后来怎变得这样文静起来?”萧楠并没有察觉东绫婉的一样,追问道。
东绫婉不知如何回答,正巧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丫头,说是化齐王派人来了,萧楠推推东绫婉:“你说他的人来做什么?”
东绫婉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绫婉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
萧楠笑了:“请进来。”
门外进来一个小厮,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是萧乾那个叫阿班的近侍,来人拱手朝二人拜揖行礼后又道:“化齐王殿下新进了好茶叶,问郡主可要一同品茶?”
萧楠满脸揶揄,凑至东绫婉耳侧:“瞧瞧,你来了不过两刻钟,他这就听了风声,平日哪会这般好心邀旁人喝茶?我们华软就是厉害,何时准备给我做皇堂嫂?”
“郡主,这话可不敢乱说!”
萧楠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你去回他,就说我这儿有客,他那茶,就留着改日再喝,非要找人陪,让他找二堂兄去!”
东绫婉本就是想找萧乾的,如今萧楠一口给回绝了,东绫婉急得险些没出口制止,亏得最后管住了嘴巴,萧楠看她这样直笑,嘴角上翘,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儿:“怎么,舍不得?”
“郡主可别拿绫婉说笑了!”
“是!是!是!算本郡主多嘴!”
夜里,东绫婉照例要在温泉池里泡一泡,池侧早张开了屏风,连顶上也是遮了半透明的素锦,刺着带泪芙蓉,明朗的月光一照,甚是清媚脱俗。
东绫婉拉开屏风,无意间瞟了一眼泛着微波的池面,不由一惊,吓得飞快躲进了屏风里,将屏风拉了个严实。
这不看倒不打紧,不经意间一瞧,竟见一个人一身白衣从房檐上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