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绫婉躲在屏风后,眉头紧锁,心中划过无数种可能。她不敢轻易出声,先不说别的,家里人多口杂,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现下她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实在不宜再出什么事,东家丢不起这个人;再者,这人看上去武功不俗,家里的护院怕是制不住他。
她觉得自己此时不宜把事情闹大,否则难保这人不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东绫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凭着半透的屏风往外看,她自然盼着这人只是个过路的侠客,在她家的院子里歇个脚,只是那人却一步步往这边走,东绫婉的心也随着那脚步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侠客止步!”眼瞅着那人越来越近,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仿佛在她的心口敲着小鼓,无奈之下,东绫婉只得先开口。
半晌不闻外面有人声,东绫婉松了口气,好歹脚步停下了。
“大侠若是歇脚,便请自便,只是夜浓院深,府里人多眼杂,你我孤男寡女,难免落人口舌,引些不必要的是非。大侠歇够了,便尽早离去罢,小女子也只当今夜从未有人来过。”东绫婉一边尽量压平语调,一边紧张地往外瞅,这身影,有些眼熟。
那人仍不言语,只是又挪动了脚步,继续往屏风这边走,东绫婉心下一紧:“非礼勿近。”
屏风外的人看着屏风上那道剪影,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这京中多少闺秀,数她不拘俗礼,可偏偏这个“礼”字又数她说得最多,真是个矛盾的女人!
“小姐有何吩咐,可是水凉了?”听雨的声音适时传来,想是东绫婉一时着急声音大了,而听雨向来耳朵灵,应是听见了声响。
“无事。”东绫婉应了一句,又压低了声,“大侠若是无事还是趁早离去,莫要给彼此添烦恼,我这一府三百护院不是谁都能招架得住的。”
屏风外的人一笑,先礼后兵,倒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儿。
静默片刻,外面传来温润的笑声:“二小姐还不准备出来见人么?”
东绫婉心头一震,萧乾!
东绫婉心里窝着火,她如今这一身轻纱如何出去见他,这人也忒不知礼数,哪有深夜到别人家里来的,还是翻墙进来的!
夜渐深了,露水也重,东绫婉若泡在温泉里自然不会冷,可如今站在池边,冷意便愈发明显,东绫婉轻轻搓了搓手臂:“绫婉衣装有些失仪,不宜污了殿下耳目。夜里是非多,殿下现身深闺庭院着实不妥,还是早些离去,他日绫婉当亲自奉茶赔礼,以谢今日举止失仪,招待不周之罪。”
东绫婉现在只想把萧乾打发走,至于什么奉茶赔礼,呵呵,她就是不兑现又能如何,这人还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不成?
夜深人静时,一声响动也比白日听得清楚些,东绫婉更不敢大声说话,只恨她沐浴时不喜人近侍,今日她身侧若是有人,也不至有现下这般尴尬处境!
东绫婉扒着屏风相接处的一条细缝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不其然头顶传来萧乾温润的声音,浸得人心里很舒服:“冷么?”
东绫婉估摸着他是看见了自己抱着双臂时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才想推脱不是,却又传来他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头顶:“你将屏风拉开些。”
东绫婉守在屏风边,透过缝隙看见萧乾那一身银丝勾边密绣云纹的月牙白锦袍近在咫尺,正思索着,那人又来了一句:“你要等本王自个儿拉开?”
东绫婉真被他这一句话唬住了,想着他该不会乱来,便将身子躲在屏风后,拉开一条窄缝,自屏风外递进来一件月牙白色祥云滚边外袍,只听到萧乾的声音:“你先罩上,回暖阁里换身衣裳。”
东绫婉心里有些泄气,若是出去了还是得招待他,这可是只狐狸!沉默了一下,东绫婉还是不愿意穿他的衣裳:“还是劳请殿下将架上的外衫递与绫婉。”
“本王不爱碰女子衣物。”
东绫婉皱了皱眉头,这个萧乾,真是事儿多!
犹豫了一下,东绫婉还是接过来罩在了身上,隔着缝隙看萧乾正背对着自己负手立于青石之前,东绫婉推开屏风,轻声回屋,近至屋门时,又回头瞥了一眼萧乾的背影,而那人只是负手看着月亮,东绫婉扯扯嘴角,倒还是个君子!不过片刻之后,东绫婉又改了主意,夜半擅闯女子别院,便是君子也是个伪君子!
听到关门的微响,萧乾扭头望了一眼那道门,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随即这人又轻摇了摇头,拔下腰间的竹箫握在手中把玩着,然而心中却远没有面上这么镇定。
正当这时,听门又是一声微响,知道她要出来了,萧乾第一反应竟是别过头去,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待他反应过来时,心里真是别扭极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莫非还怕她一个小女子将自己吃了不成?
东绫婉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蜜色织锦罗裙,腰间系着绯色丝绦,裙角缀着流苏,女子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广袖将将及膝,如瀑青丝只用一根松散长簪绾住一半。女子眉目温婉可入画,手中仍挽着那件月牙白的外袍,在这幽静夜色下,宛若一只私入人世的花妖。
萧乾看着她,不错,花妖,一只周身萦绕着书卷气的花妖,可偎语伊然,可红袖添香,盈盈款款而来。
东绫婉欠了欠身子,双手将手中衣物奉上:“多谢殿下。”久无人应,东绫婉抬头,看见萧乾似在愣神,不禁皱眉又唤了一声,“殿下?”
萧乾被这一声低唤喊回了神儿,这时才惊然发现,自己竟看得呆住了!
说实话,东绫婉并不是多好看,与这京中大多闺秀都是一样的,举止大方,温婉和气,眉间总似凝着一分愁怨,若说最与众不同的,怕也只有那双灵气的眼睛,淌着水儿一般,柔弱中透着三分灵性,夫人们大多中意这样的儿媳。
她的姿容在京中闺秀的圈子里也仅排中上,更不要说和这天下女子相比,什么“人间绝色”这种词更是和她占不着边际,但是偏偏又让他无法将她忽视。
萧乾自认见过不少绝色,可却从没有一人能让他有此刻的心境,他今日竟被女色晃了眼!
看着东绫婉略带不解的水眸,萧乾竟有想逃开的冲动!
握拳抵唇假咳一声,掩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尴尬,萧乾将竹箫搭到她的手臂下方,将她的身子托起,又接过外袍,顺手放在了手边的石桌上。
东绫婉见他一直不说话,总不好冷场,便开口:“殿下深夜而来,可是有何要吩咐绫婉的?”
萧乾温良一笑,取出一只瓷罐放在石桌上:“请你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