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嘴边扯开一个笑,却平白看得人有些恶寒。他从窗边直起身来往回走,“若是再不起开,叫人发觉了,可不会有人救你们。”
林二这话一出,方才围在窗边,看热闹的公子哥们顿时便作鸟兽散,林二冷笑,抄起自己放在桌边的折扇,折身便准备往楼下走。
“林二,你几个意思?我怎的便动不得了?”
陈四在后喊了一声,有些不甘愿。陈四乃是七望之一陈家旁支子弟,虽说是旁支,却一直都在嫡脉,不过是血脉稍稍远了一些,然而,陈家的旁支里,他们这一脉算是混的极不错的了,便是主家也是要另眼看待的。
如今七望世家里岳家满门灭了个干净,万家得罪了荣远王也是被打压得厉害,几年便沦为三流世家,小林家这么些年都一直龟缩着,官场上始终输人一筹,占着个七望世家的名头也始终混不出个气色,有隐隐被辽歌林家撼动的危机。
旁的张、安两家扎根凉都,接在萧斡母子的掌控之内,自然是不会、也没有胆子在萧斡与徐皇贵太妃眼皮子底下亲近东夷府的。这般算一算,现下这最大的几个世家里也是伤伤残残,只东夷府与陈家依旧如往昔,只要不去招惹东绫婉,他有谁是果真丁点儿动不得的?
多年相识,林二岂会不明白陈四的心思,只冷笑道:“你惹不起。”
林二说完,径直离去了。
肃州按司秦祎祎,凤池国前任国主最小却也是前国主在世时唯一有封地的王女,封地肃州。凤池国现任国主与长乐州主秦祎隋唯一的胞妹,身份虽不及大邺公主尊贵,然而有两个亲生兄长护着疼着,却绝对比大邺的公主们娇贵。
林二嘴边笑着,却有些冷,即便是他这个正经的林家嫡长孙的身份都有些够不着,陈四一个陈家偏支旁系,又算得了什么?才智平庸又是这般的身份,也想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
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却仍是没得了消息也就罢了,还有眼不识金镶玉,那般通身的气派又岂会是一般人家?身旁那男子,想必就是长乐州主秦祎隋无疑。
君子风流,玩一玩没有什么,可若时刻只想着佳人美酒,却并非君子作为了。
人,总得晓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鲁莽的人就该死。
若是平日里,陈四这般林二也便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人是个会玩的,总能整出些个新玩意儿,他也不大在乎这人自作多情,不过,今日这肃州按司……
林二嘴角扯开一抹笑,想想楼下的人,又抬头看看东夷府的方向,眼中透着诡异的精光……
黄昏的时候,赏雪寻了一家驿馆住下。用过饭食后,原本还是极累的,可躺在床榻上,却有些难以入眠。外头日光昏昏黄黄的透过门窗的缝隙打入她眼底,带着离别的苍凉。
她有一个秘密,瞒着所有人,在心底埋了十几年。
她其实,并不是听雨的亲阿姊。
约莫,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她也有些记不清。小时候,她住在边陲,常有战乱。听雨的娘亲与她的娘亲是一双姊妹,又嫁了同一家的兄弟,两家毗邻而居,和谐欢乐。
后来,官府征兵,两家的男人都被征走了,那时候,赏雪还在她娘亲的腹中。隔月,两家男人双双传来死讯,一时举家悲痛,听雨成了遗腹子。
那时候,两家人一起吃饭,沉默的连句话也不说。听雨的阿姊唤作阿娥,那时候不敢惹了大人伤心,她与阿娥便总偷偷抱在一起哭,她曾以为,那该是人能经历的最惨淡的事,然而,并不是。
那年,天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人们吃掉了能吃的一切,被迫逃难。逃难途中,她与阿娥落了队,再也寻不到家人,只得一路乞讨,相依为命。
可惜,那场大旱波及太广,他们走了又走,却仍没有走出大旱的波及,甚至有人传说曾见有人家易子而食,她们吓得瑟瑟发抖,即便饿得头昏眼花,也整夜整夜不敢睡,唯恐一觉醒来,自己被绑在大锅旁,又或者,一觉醒来,身边的人不见了。
人性的丑恶,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便已然看遍了。
连番苦厄,阿娥病了,性命垂危,她偷了半块干粮喂给她,她也一丝不落吐了个干净。原本,逃难路上便艰难,一个孩子,带着另一个,几乎寸步难行,人们都劝她不要管阿娥的死活了。
那时候,人们最多劝上一句,多的帮助是不可能有的。开始,她无怨无悔,可越到后来,看着原本同行的人一个个撇下她去往可能能给她们吃食的地方,绝望、不甘、饥饿、几乎将她吞没,她第一次恨起了阿娥,恨她的拖累。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忍着腹中饥饿将偷来的干粮和着一点少的可怜的水喂给昏迷不醒的阿娥,阿娥还是吐得一干二净。
她前所未有的怨恨,为了这一点水和干粮,她险些被人打死!愤怒让她昏了头,将手掐在了阿娥的脖子上,预期这般痛苦活着,还不若死了安生,不痛苦,也不会拖累她!
等她清醒过来,阿娥已是奄奄一息,她慌了。
阿娥张着干裂的唇,似乎有话要说,她害怕的低下头去,阿娥的面色令她拒捕,她还活着,脸色却像个死人。
她说:“阿妹,阿姊不怪你。”
那一声那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可她还是听得无比清楚,记了一辈子。
那个黄昏,她抱着阿娥冰冷的尸身,一直坐到了天黑,然后……人生总是那么讽刺,她遇上了萧乾,她今后跟了十几年的主子。
有人来碰她,似乎想将她的神思拉回来,她当是也不知怎的,心中便闪过杀意,随后看清来人并无恶意方才安定下来。也许,便是哪一个充满杀意的眼神让她有机会成了化齐王手下的人,她有了吃的,有了喝的。
对于萧乾,她是感激的,可却又忍不住去想,若是这人能早出现哪怕两个时辰……可这世上没有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