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为何,那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她最感激的人。
一个柔弱无依的幼女,年少得人相帮,且是那般俊美少年,怕是任谁也会动心。当年的她并不晓得何谓情爱,但她晓得,他给了她吃的,救得她性命,那她便理应报答他,她这辈子便是他的人了,包括这条命。
他们询问她的名字时,她说她叫阿娥。她顶着阿娥的名字活了下来,让自己活成了阿娥。
或许命中注定,她被派去一个叫东绫婉的女子身边,而这个女子身边的丫鬟,竟是听雨,那个阿娥致死都未曾见过一面的亲阿妹!
初见东绫婉,是春日里一个晴朗午后,很温暖、很明净的时刻,有些故意弄得满身狼狈想要来博她心软的她见到了一个玉雪可爱的人儿,本以为会有好一番的潜心蛰伏,算计,才能叫她带她走,却不想却仅仅因听雨的求情便成了!
从那以后,她唤作赏雪,是东夷府二姑娘的贴身丫头,丰衣足食,活得光鲜亮丽,也再没有人知道她不堪的过去。
她欣喜于事情的顺利,却也惊诧于成事的迅速。她被她带回家,被她信任着,很多很多年,久到她甚至有些忘记那个十年来仅与自己通信的主子究竟成了何等模样……
多年后再见萧乾,少年俊美如斯,她承认她的心是有当年的悸动的,可她从来认得清身份的差距是如何的可怕,这么多年,其实她也不远在回去面对一个令自己可能会失措、惶恐的人,那样的时候,她总是要用冷漠来掩饰自己,她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太久了,故而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自己心中那一份原本该属于少年时候的她的那一份悸动与热情,如今,多年沉淀,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怀热忱的她,她更想要安定的甚至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或许,就是他自己所认为的,虽刻进骨头,却不浮于表面,那点执着在骨头芯子里,旁人亏不见,她自己不愿去扒开,太疼,太难,而人总爱偷懒。
曾经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萧乾,不为别的,就为这个男人给了她一条命。
可她还是失算了。
或许她骨子里便是安于享乐的人,自从逃难以来,她就从来没有安定过,后来做了萧乾的下属,自然也不会白吃白喝。
那时候,萧王爷还不曾遇上梁公子,化齐王府的暗卫皆是先皇派来的人来带着,直到她走,都是先皇指给王爷的人在带着,不过这回她回来确实不曾见过,怕是已然去了该去的地方,毕竟在这样的情境下,有些人是不该知道太多的。
训练的地方很大、争夺也很残酷,那样的地方是没有人顾念你是女子的,更遑论怜香惜玉。或男或女,都是一样的训练,若是做不到,便没有饭吃,训练也总是危险的,死了便是死了,真的从不会有人在乎。
做暗卫的,大多是孤儿,打小无父无母,自幼习惯了倒还好受些,可她不是。她来时便已有十岁多,清楚记得自己的身世,记得外面的美好,做暗卫的,所经历的即便不是地狱,却也是炼狱了。
也是因此,去往凉都之前,她的日子都算不得好过,许是在那时候,她还是心存希望,故而对她毫无防备地好的东绫婉便悄无声息地轻易动摇了她心中救命恩人的地位。
爱慕与信任、与付出,的确不能混为一谈。
十年贴身相处啊,比起给萧乾做下属的那一两年,终究发生了太多故事,而人心从来是由不得人自己的。没有人是铁石心肠,太多温暖的事总是发生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她也不得不顺应时间的选择,识得她不想再做萧乾手底下的人,不论于公于私,不论为了什么。
“秀妆,事情可准备妥当了?”十一日这一日的后晌,东绫婉最后一次检察着明日承袭典祭所需的祭品与用具。
“主子放心。”秀妆低头回了一句。原本以为赏雪姐姐若是回来了,这担子便不用她来挑着了,谁曾想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又不见了人影!
东绫婉其实也明白秀妆心思,秀妆并不是一个担得起这么大的任的人,如今这般有些难为了她,故而东绫婉也是交了灯染来帮衬,她也会插手一二。
东绫婉看着秀妆,没说话,莫名又想起近日频频在她眼前晃悠的寻幽,不禁冷笑起来……
秦祎祎是光明正大自众人租住的小院里偷跑出来的,身后门内是一众被迷倒的护卫以及那个被她喝倒的秦祎隋。
换了身男装,秦祎祎笑吟吟摇着扇子走进了那个一直令他充满好奇的地方:红袖招。
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两旁红砖绿瓦,高楼林立,美不胜收。人们皆说着烟花之地最是荒唐,却也最是能体现一个地域是否繁华富饶,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欸,这位大哥,跟您打听个事儿。”秦祎祎拦下一过路男子,笑道,“小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不知这红袖招里最招牌的是哪一家,还望这位大哥指点一二。”
分明是个来消遣的,却偏要将话说得这般文绉绉,这叫秦祎祎拦下的人,面色不觉便有些诡异了:“再过六家,弗聆坊。”
秦祎祎道过谢后,未曾再搭理这人有些古怪的面色,径直摇扇去了。
弗聆坊地处这红袖招的正当中,楼阁上下通体用柏木构造,刷了朱漆,糊着半透碧纱窗。
大门敞开,左右各一个美貌女子柔柔立着迎客,等人来到身前,便齐齐委身行礼,接着便有**小跑过来将客官引到里头去。
天还不曾下黑,这人自然也是极少的,秦祎祎行至门前,好奇的朝里头张望。门前迎客女子见着秦祎祎,微微蹙眉,走上前来。
秦祎祎心下正好奇这女子有何用意,便只见这女子在她面前停下身来,低语道:“这位姑娘,弗聆坊烟花之地,女儿家还是不要进去为好,免坏了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