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之地里呆惯了的人,一双眼自然也是拔尖的,不过抬眼一扫,便认出了秦祎祎的女儿身。
身份叫人戳破,秦祎祎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不过片刻,却又眉开眼笑:“姑娘既然晓得,又为何待在此处?你待得,我却待不得,这是何道理?”
“你……”那女子也是有些恼火,她一片好心来劝她,这女子却这般不领情!
烟花之地也有烟花之地的规矩,背地里如何只消无人瞧见,你如何行事也无人会多过问一句,可明面上的事,这大邺律法却是不得不守的。
烟花之地,本便是男子们玩乐之所,多少年来也永远不乏烈性的娘子们提着刀剑来捉奸的、拿着白绫挂上这弗聆坊的房梁闹腾的、也有若无其事男子进门来而后追着自家男人满楼打的、却无一不是已为人妇的娘子们。
今日这女子,眉眼间尽是清气,放眼一瞧便是个黄花姑娘,怎的也要进这秦楼楚馆里来凑热闹?
等闲良家女子是万万进不得这烟花之地的,且不说毁了清誉,连这楼里也不敢自作主张放进来,若是叫有心之人利用,少不得就是逼良为娼的罪名,坊间百姓最容不得的,便是这样的事,这可绝不是闹着玩的。
眼前这女子不受她劝便罢了,还专戳人伤疤,这满红袖招的女子,不论是清倌人还是接客娘子,又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又有哪个愿意叫人戳着脊梁骨骂狐狸精,骂狐媚子?
在人们的眼中,青楼里混迹的女子,做的都是最下九流的差事,也无分什么好坏。
其实,这青楼里的女子还是有区别的,娼是娼,妓是妓。妓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不必非要如何貌美,但手上的技艺却必须是百里挑一的。
文人雅士们谈诗论赋时从旁伺候要能插的上话,经词典故信手拈来,还要能弹琴下棋,善歌善舞,官人们欢聚时罚酒,酒令要压得住,气势更要压得住,闲聊时从旁奏乐或是陪着官人一同饮酒,消磨寂寞。
而娼,则是引得百姓们对烟花女子愈发不屑地根源,也就是接客娘子。然而,接客娘子们便一定倾国倾城了么?往往并不是。
这红袖招里,几乎家家都是两个甚至更多的院子,娼院与妓-院总是分开来,甚至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远。而更多的时候,妓院往往比娼院更加精美不少,因为真正有身份有家底的人,是不去娼院的。
大家子弟是很少在外头沾惹女人的,如这般有家底的人,家里早早便有大人给指了通房丫头,若是管的不紧,娇妻美妾也是一房又一房,不必去外头偷腥。
即便有个别喜好偷腥的,便是在外头瞧上了眼,也是想法子弄到家里或是在外头找院子养着,再不济,便是花楼里一月一月包着,不许这姑娘去陪客。
其实,说是清倌人,可一旦进了这大染缸,便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风尘女子总是命如浮萍,果真遇上大富大贵之人强占,也是无处去说理的。
而混迹于娼院的则多是鲁莽粗汉,也拿不出那般的闲钱来寻那倾国倾城的娘子们,也比世家子弟们好伺候太多了,若是太过美貌,即便身无长处,鸨母也是不会放在娼院便宜了些个村夫野汉的,大多被养着,被拿来送去讨好了位高权重者。
毕竟,即便只是一副美貌的皮囊,也是大多数人的所爱。
故而,人们所谓才子风流,整日混迹于烟花柳巷,却也不一定是指贪恋美色之人,因虽是烟花之地,然因生活所迫而沦落风尘的诗词曲艺大家,并不在少数。自然,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也不在少数。
说来说去,这缸水便是那养荷的池塘,有的是污泥,有的如塘水,也有的能从这里头开出花来,自然,最后着一种人,总是凤毛麟角。
女子心里头愈发看秦祎祎不爽利,然而楼中有楼中的规矩,这楼中可不是寻常女人们该来折腾的地方。
故而,女子即便是看秦祎祎不爽利,甚至晓得这女子进去后许会遭遇些大快人心的事,她却也是忍下了,绝不能放人进去的。
里头这些个男人,大多是常年花丛过,是不是个女儿家一眼便能瞧出来,这娘子又显然是个黄花闺女,虽说来这楼中的大多也都是世家子弟,却也难免有几个酒醉昏了头的又或是不懂规矩的龟公。
这姑娘一进去,还不是羊儿入了狼窝,若是出了什么事,轻易是瞒不过去的。况且这女子一身贵重行头,怕也不是一般人家出身,出了事一层压一层,罪责推到最后担罪的还是她们这些底下人?
“姑娘,奴家好言相劝,您若是不愿离去,奴家便只得……”
“公子说得极是,旁人进的,如何单单拦下这位公子,莫不是你堂堂弗聆坊还要看人下菜碟?”
一声朗润的男音打身后传来,秦祎祎回头,便只见一俊美男子撒着折扇慢悠悠往这边走,嘴边挂着笑,很是邪肆。
秦祎祎好奇地微微歪着头打量起来人,是个中土男子,一袭如雪的白衣有几分高岭之姿,像是她最爱的志怪话本里隐士的仙侠,眉眼微微吊着,透着些蛊惑人心的迷离神采。
林二笑了笑,问道:“公子,你我不若一同进门,如何?”
按理说秦祎祎自认平生见过不少俊美男子,可瞧这着人的眼,秦祎祎却看得有些脸红,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的,她不晓得自个儿究竟是怎么了。
秦祎祎只顾胡思乱想,一时竟是失了神,连林二唤她也不曾听见。
看着秦祎祎有些呆愣愣的模样,林二的扬中闪出一抹精光来,又很快消匿于无形,传闻这肃州按司最喜听人讲些志怪仙侠的话本子,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林二脸上依旧是浅浅的微笑,瞧上去格外有公子如玉的姿态。秦祎祎愣愣点了点头:“好。”
林二似乎有了江湖遇知音的惊喜,连忙引着秦祎祎进门,临走躲着守门迎客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虽奇怪,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弯着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