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一再小心克制,昨夜也有些孟浪了,故此早上萧乾到底是不曾将她如何。他抱着她,她满头银丝散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耳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青葱,倒衬得我好似已经苍老了。”
他今年三十岁,她二十六岁。他如今便是三十岁的模样,谈笑间眼角偶尔会折出一道细纹来,可是她却像停止了生长,岁月的刀在每个人脸上划过,独独忘了这个人。
东绫婉轻轻的笑:“你哪里老了,如今这样才最好。”说着翻身将他按下,揶揄道,“你我如今这个样子,倒恰似东坡先生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说着,拿手挑起他的下巴来,他拿手指点她的额头,说她胡闹。他笑,她也笑,两个人笑做一团。
她答应回京不过几日,一道圣旨便传遍天下,道是陛下身子不好,特擢凤凰侯为摄政王,急召回京。
传言流传之快,若说其中没有这个人的手笔,东绫婉是不信的。她找到了他,想说这样不好,他却说没什么不好,东绫婉也不好说什么。东绫婉原本是盘算着过几日便动身回京的,如今这般,却是没羞没臊又留了一个月方才动身。
萧乾这个人如今倒不急着回去,一路上扯着她东跑西跑,直到进了十月两个人才踏上凉都的地界。多年未归,东绫婉看着城中陌生且熟悉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萧乾与东绫婉用了膳,准备带她去凤凰侯府看一看,出门时黏黏腻腻,她拨落了他的发簪,玉石摔在地上,化作几截。萧乾着人去另行准备,东绫婉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撇下他独自出了门,回来时拿着一只打磨圆润的墨玉簪。
“原本只是想着看能不能碰运气,不曾想那家店果真还在,东西也在。”东绫婉一边为他束发,他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中把玩,嘴角带着笑,另一只手抬起来跟她捣乱,弄得她总是束不好。
她伸手打落他的手:“别闹!”
她终于为他束好了发,将那根簪子安安稳稳插进他的发间,时隔十年,原本打算在他二十岁时送他的及冠礼终究还是在十年后他三十岁的时候回到了原本该拥有它的人的手里,簪进了他的发间,为她套牢了这个人。
出门时他带着她往曾新落成的府邸而去,东绫婉却摇头,说:“我们去看看阿四吧。”
彼时宋景怡还在跟夫人们在御花园中吃茶赏花,下人附耳说了什么,便见这位温婉大方的皇后手中茶杯抖落,拎起裙摆便往外跑。
众人不明所以,急忙跟上,才转过第一道月亮门,就见皇后立在那儿,不远处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袭乌袍,女子一身白衫,两个人衣袂飘飘站在一处,若是忽略那女子满头有些诡异的银丝,倒也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宋景怡立在原地看了东绫婉许久,才见她张开手臂来,她瞬间蓄了满眼的泪,提起裙摆扑进了她怀里:“东绫婉,你出去心野了是不是,你过得真逍遥!”
东绫婉眼中也是一片朦胧,萧乾便立在一边看着两个人摇头轻笑,众多夫人们自然是认得萧乾的,震惊之余刚要下跪行礼便被萧乾作势挥退。夫人们迷迷糊糊回到家中,凤凰侯东绫婉回京的消息也便传遍了凉都。
不论流言如何,东绫婉终究是回来了,也将暂居皇宫的东篱母子和白姆姆接了回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回到了正轨。
东绫婉登上朝堂那一日,注定是血雨腥风的,古来太后皇后辅佐新帝而当政并非没有,女将军上沙场打仗虽说少,到底有前例可循,可女子封侯拜相当朝议政却是闻所未闻,故此即便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波流涌动。
东绫婉到的时候大多人已然到了,分立在两侧。梁紫霄带着梁紫苏云游江湖撒手不管之后不久,杨肇便也卸了担子坐镇家中,将十六岁的杨致宸扔进了朝堂。
文臣之首是薛域,这个人当年到底是被按住了不曾从了军,而后随着萧乾一同杀入凉都,可进了宫门与提刀往萧戟头上砍又叫手底下的人劝住了。
萧戟到底是皇室之后,由不得旁人动手,可萧乾只将人贬为庶人软禁起来又不大合这个人的意,故此逐渐便告病在家,今日也是得知东绫婉回来才特地来朝堂的。
武将之首是宋景玉,城破那一日这人第一个便闯进了定国公府,离开时带走了一个有些干瘦枯槁的女子,那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当年定国公世子强娶了这位当年令他求而不得的凉都城第一千金罗莺儿自然也是费心讨好了一段时日,只奈何罗莺儿被迫出嫁,心中抑郁难平,终日来不见个笑脸,加之那时候又是徐家最风光的时候,身为定国公世子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逐渐的便被外面的花草迷了眼,侧室姬妾往家里带了一个又一个。
罗家失了势,在夫家又失了宠,罗莺儿的日子自然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惨淡,罗文益逃出了京师想要救妹妹出火海却也不知该向何处求援,最终在战火流离中丧了性命。罗文益死讯传来时罗莺儿觉着仿佛天也塌了,病过一场后更加憔悴,加之姬妾的刁难,已经憔悴枯瘦的不成样子,若非宋景玉将人带走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宋景玉带走了罗莺儿,却终究没有给她一个名分,东绫婉望向这人时却发现心中的不平不知何时竟在慢慢消散,甚至还有些替罗莺儿莫名的不忿。
东绫婉穿着江牙海潮绣腾蛟的绯袍进门时太和殿内有片刻的寂静,谁也不说话,也不敢先行礼,后来是薛域先弯了腰,宋景玉也弯了腰,旁的人即便心中再如何不平也只得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