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绫婉穿着江牙海潮绣腾蛟的绯袍进门时太和殿内有片刻的寂静,谁也不说话,也不敢先行礼,后来是薛域先弯了腰,宋景玉也弯了腰,旁的人即便心中再如何不平也只得忍下。
龙椅侧面设了一方宽敞的软座,东绫婉便坐在那处歇息,早朝时天还黑着,尽管宋景怡强行在宫里辟出一座宫殿来让东绫婉休息,省得来回在路上耽搁功夫,奈何东绫婉素来觉多,没一会儿便迷糊起来。萧乾来时众人正要行礼,被这人制住了,叫太监取来一方软被盖在这人腿上。
萧乾到时东绫婉其实已然醒了,看着萧乾睁了睁眼便又眯起来,打算装睡到底。可这个人显然不打算叫她睡个舒服,等大臣们因着一件事意见相持忍不住想要高声争辩又不得不因怕打搅这位摄政王而低声细语时,萧乾便笑着看向东绫婉,问一句:“摄政王以为如何?”
东绫婉只得微微蹙着眉眯起眼来挑剔几句,成功引起争持双方的不满,众人才知道这人是醒着的。次数多了,文人的气性便也被激了出来,不满道:“摄政王既然不满意,定然是已有对策,不知摄政王有何高见?”
这时候,这个人就会一手撑头睁开眼,斜斜一眼过去看得人心里发冷,清养这两年东绫婉的脾气好了许多,不再如前两年那般经常的喜怒无常,却还是会在许多不经意的时候便流露出一些令人害怕的眼神:“眼睁睁看着陛下也不满意,怎的不去问他?”说完又补上一句,“若是何事都由着本王想法子,要你们有什么用?难不成因为陛下喜欢养草包养着你们哄他开心?”
几句话,堵的人哑口无言。有几个不甘心的想要开口,也被其他人按住了,这位摄政王在军中时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下手又狠,身边的人也能说杀就杀,陛下都不一定拦得住,还是避其锋芒为好,更何况这个人还与陛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连国舅爷和皇后殿下都容着她,他们这些不曾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旧臣还是不掺和为好。
下朝时寻幽等在殿外,见东绫婉出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东绫婉打量着她如今一身官服英姿飒飒的模样,笑道:“你倒也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
寻幽低着头:“多谢摄政王提拔,为寻幽指出明路。”
东绫婉笑着摇摇头,离开了。夜里会府时,见寻幽候在厅中,便又是笑,问她:“新上任的开平将军风光无限,深夜来我这儿又是作何?”
寻幽如今名利双收,日子过的也算逍遥,闲来时养几个可心儿的美少年把手同游,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旁人有心孝敬,这人却也能把持住,从不出格。
寻幽立在下头,忽地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抱拳道:“主子。”
东绫婉坐在椅子上,向后靠了靠,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出“哒哒”的响声,许久过去,才道:“起来罢。”
不过争持归争持,这位新上任的摄政王到底还是靠谱的,一回来,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起来。
这番天下大乱是个契机,萧乾登基后趁此改郡国为行省,不论宗亲或是功臣都不再拥有封地,他是这般起来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长此以往加过不安,故至此彻底杜绝了各郡国之间的结党吞并。
东绫婉上位来又与萧乾谋划起科举之事,科举之制前朝已有,但历来世家与皇权的争斗从未停止,双方大多时候都是相互制衡与妥协的,世家盘根错节根基深厚,此时从当年未曾宫变时的景况便可看出,分明四爵世家更为靠近权力中心,但有意争权的人最先拉拢的却全是世家。
东夷府虽根基浅些,耐不住大多基业是脱胎于当年的纳兰家,故此东绫婉也算是世家出身,这其中的门道,她最是清楚不过。世家不在面上高调,但朝堂里遍布着世家门生子弟,趁着此番大动一切尚有很大的回圜余地,提拔起寒门子弟来定然成效斐然。
东绫婉与萧乾合计着,一切便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并亲自主持了大邺建国以来*全国大考,有了自己的门生。借着又将盐铁茶马收归官有,直接动到了世家身上,奈何她连自己家的盐业也动了,其他世家面上便也不好说什么。
这样做的代价便是一些不知来源的刺杀多了起来。
不论多忙,东绫婉都会抽出时间来陪着纳兰玉京,纳兰玉京*遇见刺杀时是在与东绫婉一起踏青的时候,那年她七岁。她看着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的刺客吓得浑身发抖,但她的姑母却在路边采下一朵花放在她手里,然后捂住了她的眼。
是的,姑母。下人们都说她应该唤姨母,但是阿娘让她唤她姑母,她素来最听阿娘的话。那天回去后她问阿娘,为什么她害怕姑母却不害怕,是因为姑母长大了而她还没有长大吗?
白姆姆那时已经老去了,她只能问阿娘。
阿娘说不是,她说姑母也会害怕,但姑母需要保护很多的人、需要保护她,所以姑母就算怕,也要装作不怕,这样别人就不敢伤害她。阿娘说,陶陶,你要记得,姑母很爱你,她是这个世上比母亲还要爱你的人,你要好好听话,快快长大,然后保护姑母。
阿娘的话,她一直谨记。不过后来姑母回来的次数就少了,阿娘说因为皇后殿下担心姑母,就让姑母住在宫里了,但是也有人说是因为陛下。
东绫婉觉着宋景怡和萧乾有些小题大做,却也耐不住两人联手镇压。
新科进士打马游街时东绫婉在药庄前偶遇了罗莺儿,瞧着体态还行,只眉宇间有些忧愁病气,东绫婉看着罗莺儿这般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琼林宴见着宋景玉更是没个好脾气。
饮了酒有些昏沉时东绫婉出来散酒气,便遇见了宋景玉,这人默着声儿也不说话,东绫婉就冷笑:“宋景玉,你是不是觉着你自个儿挺深明大义的?因为一个女人,兄弟为着你死了,你便护着她妹妹、一心一意的,不娶妻不纳妾,即便心中再如何欢喜一个女人,也绝不娶她。就为着因为那个女人,我哥哥替你死了……”
东绫婉向他走进,嗓音低下来:“宋景玉,害死我哥哥的是你,害你的亲妹妹永失所爱的还是你!当年那件事最痛苦的应该是阿四,你在这里做什么兄弟情长!错的分明是你,你为什么要把错加诸在妙音身上?”
“妙音做错了什么?她等你多少年,最后被迫出嫁,你如今救了她又晾着她……怎么,她就不是有血有肉?她哪里对不住你?你别说你怕我多想,宋景玉,多想的是你不是我,你若救下她后堂堂正正八抬大轿抬她过门,我东绫婉也敬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可你是吗?你将过错推在她身上,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将人骂了一通,东绫婉就好受多了,回来时碰上萧乾,摄政王便拐了陛下到御花园里喝酒。东绫婉憋了许久的话今日终于说出来,便觉得有些舒爽,又有些忧伤。
是啊,其实当年那件事,最难过的,不是她,是阿四。最敬最爱的兄长害死了即将成婚的心上人,将她原本美好的人生搅了个稀碎,东绫婉心里疼。萧乾抱着她,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