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该如此的，她原本可不必如此，如今这般碌碌无为，叫她如何甘心？一日做着那叫人烦躁的差事，寻幽便不由得又忆起曾经她做白家主母时的荣光，忆起她曾经接替东夷府管家时的随性，两厢有了对比，心中便愈是难以平静。
人一旦尝过了权力与金钱的滋味，总是会上瘾的，谁都一样，避免不得。她晓得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晓得谁能让她摆脱这种生活，谁能给她想要的日子。
故而，她妥协了。
邵瑛看着东绫婉，见对面的人只是垂眸轻呷了一口茶，抬眸看向她时，同是一脸玩味。邵瑛亦是不语，双手环胸，盯着东绫婉。
两个人便这般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听邵瑛开口：“你如今心中怕是得意的紧！”
“你这般便是说笑了。”东绫婉笑了笑，将茶盅搁在桌上，“我有何可得意之处？”
邵瑛冷笑：“口是心非！”
“你若这般想，我也没甚必要同你胡侃，你年纪尚小，我该容着你，也给你表哥脸面。你若再这般，恐叫你表哥不好做人，便是你舍得，我却也舍不得。”东绫婉双手撑在桌上，云淡风轻般看着邵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石桌轻轻叩着。
邵瑛嘴角一牵，却还是没说出话来，便只是这般瞧着东绫婉。半晌才又张口：“你若待我表哥好，我对你也没那般的意见，那萧巡若早日离去，你我又何至于此？”
“我哪里待他不好？”东绫婉轻轻蹙眉，“分明你自个儿胡思乱想，不来问我，如今倒来怪我？也不愧是你那表哥带大的，与他一般的德行，总爱胡想！”
“我……”邵瑛一噎，气得笑了起来，“好好好，你倒是与我说说我何曾胡思乱想，分明你与那男子不清不楚，黑的还能成了白的不成？”
“我从前的事，你不晓得罢？”东绫婉端起茶杯，却也不用茶，只拿茶杯在手中轻捻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你晓得我与他青梅竹马，却不晓得是我与浚风对他不住……也不该这般说，该是我对他不住，是我负了他。”
东绫婉看着邵瑛，神情有些哀伤，思及那人，眼眸中也总带着愧疚与心疼：“瑛儿，我说这些，你许是不懂，那便说你……若我是你，他便是我的郑少帆。”
“或许我与你也是不同，我打小便觉着，我将来大抵是要嫁了他的，他待我也是没边儿的好。可我与你不同，你是邵家长房嫡女，有父母兄长帮衬，你表哥疼你、护你，可我没有。”
“我幼时便没了母亲，父亲时常外出，打小便是长姐带我玩，如母亲一般，可我六七岁上，长姐便入了宫，往后身边便只剩奶嬷嬷与兄长。”
“你或许不大晓得我兄长这个人，他待我好，可我兄长性子直，不懂得哄人，我若生了气，他便只晓得给我买这买那，不懂得女儿家心思。”
“奶嬷嬷胆子甚小，父亲一惯治家严谨，容不得有人在我耳旁嚼舌根扰我心智。离了长姐，我从来没得人讲些体己话儿，无人记得，也无人愿意同我谈心，我从来不知有朋友是何等滋味，从来不知……”
“即便我幼时长在辽歌，可他却是我平生第一个朋友，就在我离了长姐以后，那时候，是我这辈子头一回觉着失去一样极重要的东西。”
“可他便是那个时候出现，因着他，我不曾一直沉溺在离开长姐的苦闷之中；因着他，我识得了我这辈子的好友；也因着他，我初来乍到，却在一个陌生之地如鱼得水……瑛儿，这样的人，若是你，你可舍得伤他？”
邵瑛坐在东绫婉对面，双唇紧抿。舍不得，她不得不承认，若是那般情景放在她身上，她也的确舍不得。
“可我伤了。”东绫婉眼中闪起了泪光，自打认识东绫婉以来，这是邵瑛第一次见她有这般的情绪，她的眼中很哀伤，很哀伤。
蓦然在这样的时候回忆曾经，其实是件痛苦的事，仔细回想着自个儿曾经每一次选择，每一个错误，世上总有一些事情，让你悔不当初。
东绫婉觉着，或许自从当初她选择与蒲璟在一处时，她便错了。那时她年纪渐大，也明白了自己与阿巡之间有多少的沟壑，有多少的阻碍，她害怕连累家人，也害怕连累阿巡，故而，她先放弃了。
有时她也恨自己，如何便那般狠心，如何便那般轻易妥协？可她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能如何？便是现下二十几岁心智的她放到当初，也仍旧是要做出那样的选择，明知道不一定会连累，可谁又敢冒险？
彼时的她以为自己果真的爱上了蒲璟，也或许在一瞬间是果真爱过罢，她自个儿也不清楚，到如今也不清楚。可显然，她对蒲璟的心是不够的。
若是当初，她不曾与蒲璟在一处，或许阿巡也便不会首次离开凉都，这般，或许在往后遇上萧乾之时，她便不会被打动，不会受他的纠缠，更不会……与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邵瑛，你心疼你表哥，可这两个人我却都要顾虑。我能如何？是我们做错了。便是如今，你表哥立在我跟前，有些话我该说也得说。阿寻他很重要，太重要了，重要到埋进骨子里，根本割舍不掉。”
“我可以分清我现今动心的是谁，可我不会因此而放弃关心我、于我那样重要的人，这世间所有的男人，除去我父亲兄长，只有两个我死也不可伤害。一个是你表哥，另一个便是他。”
“因你表哥，因我自己，我对不住他。世人皆说我东绫婉狼心狗肺，可我对谁都能这般，唯独对他不行。狼心狗肺也有心啊，我是自私，可我也不可能心无挂碍去伤害所有的人。”
“他总在为我放弃，我却从来不曾为他放弃过什么，唯独这一次，我为他放弃了，却是我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