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自然记得。”赏雪仍旧垂着头,叫人不大能看清她的神色,“可奴婢也晓得该为主分忧,至于逾矩与否,王爷若要处置,奴婢也甘受责罚。”
萧乾周身的气息倏然一冷。
萧乾并不是一个难说话的人,或者说,大多时候保持着君子的风度,不会冷淡待人,对待亲密的人时,也是爱笑着的,然而,这却并不意味着任由旁人在他面前罔顾规矩,爬到他的头上去。
当然,总会有例外,而对于萧乾而言,例外只有一个,便是东绫婉。至于旁的人,他是绝不容许的。
皇家人的威严不容人挑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莫不是觉着有你们小姐给你撑腰,便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了?”萧乾再次坐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捻在指尖,慢悠悠的晃着,一圈又一圈,“你于她而言的确特殊,然,你莫不是觉着本王因此便不敢动你?”
萧乾仍旧是那个萧乾,东绫婉也仍旧是那个东绫婉,没了恋慕的人在身旁,人自然也便没了那般亲和,也许所有陷入情爱的人都是这般,旁人面前一个模样,对于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却又是另一个模样。
年华似水流,历史悠悠长,在这千万年的摸索中人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便是:情爱易使人变得糊涂、会使人改变喜好,甚至改换底线。
但这个底线仍旧是对于那一个人的,对于旁人,人从本心里发出的想法始终是不会变的。
正如此时萧乾对待赏雪。
“奴婢不敢。”赏雪淡淡答道,“可是王爷,奴婢在您身旁待过,也在小姐身旁待过,当初受了您的命陪在小姐身旁十多年,奴婢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有所亲近。”
“小姐待奴婢很好,可多年以来,奴婢瞒着小姐做了许多的事,若主子与小姐并未修成正果,那最终奴婢的罪过便真的大了。这是奴婢欠小姐的,也是奴婢甘愿,故而小姐的身子奴婢实在马虎不得。”
看着赏雪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萧乾反是觉得行此时的自己有些过于斤斤计较,然而,一个素来对你毕恭毕敬的人忽地背了主,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也难免不甘,虽说这撬他墙角的人是他自个儿将过门的媳妇儿。
思及此处,萧乾不禁撇了撇嘴:“你此番出门虽说是你家小姐嘱咐,然而你若意外亡了,你家小姐也顶多气我两日,不会为你与我相持。”
萧乾说完才觉着自己这番话似乎有些怪怪的,怎么的?他何时还吃了一个女人的醋?
萧乾心中有些尴尬,只得握拳抵唇干咳了一声,做出一副端正的模样,警告道:“故而,你给本王安生着些,这般算计来算计去,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与本王直说!”
虽说有十年赏雪都不在萧乾身侧,然而这个人的脾性萧乾到底还是了解一二分,她这弯儿拐来绕去,无非是不想与他一同去泊郡,又不想叫阿婉知晓,也不知心下究竟盘算着怎样的心思。
赏雪默然,而后慢慢抬起头来:“从前王爷闲来无事时,向来手握一卷兵书,后来不知何时……”
赏雪与萧乾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刚才被萧乾撂在桌上的医书,很厚很厚的一本《药经》,据说是医药之类最全的典籍,十分受学医之人推崇。
萧乾手中的这一本,书页内满是朱砂笔密密麻麻的标注,乃是前朝末年药神谷司药长老结生一字一句做的批注以及行医心得,药神谷没落后流落在外,是百年来学医之人苦求不得的珍品,毫无疑议的孤本。
许是因着书本总是被人翻阅,又许是年代久远,连书页都有一种厚实感。所幸书页并非纸质,而是上好的羊皮,故而久经翻看,也不曾撕裂,然而仍是有的地方微微卷着角,可见主人品读细腻。
萧乾往赏雪的脸上扫了一眼,伸出一只手去将翻开的书本合上,大大的“药经”两个字便袒露在人前。
“你倒是她带出来的,她耍心眼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萧乾笑了笑,自然也就晓得赏雪方才的指责有些想要框他的意思。尽管如此,萧乾此时却也生不起气来,只是垂下眼眸,微微扬了扬眉,“说罢,你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
“王爷既是私下将那方子拿给杨大人瞧过,而后又曾熟读《药经》,依着主子的聪慧,将那药方记在脑中定然不在话下。”赏雪顿了顿,“奴婢想向主子讨一张药方,给一个人瞧一瞧。”
萧乾斜睨了赏雪一眼,忽地笑了出来:“本王倒是忘记了,月之灵尚欠你一个人情。”萧乾顿了顿,没说什么,似乎是在思考,随后抽出一张纸来,挥毫片刻,将那药方原原本本抄了一份与了赏雪,“既是如此,你便去罢,她那处,我替你瞒着。”
赏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上前收了纸条:“多谢王爷。”
“你去罢!”萧乾未曾再留着赏雪,而赏雪自然也是识趣的,躬身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临了替萧乾关好了门。
其实,对于赏雪此行,萧乾是并不看好的。方才有一句话是萧乾不曾说出口的,赏雪她忘记了,月晚凉是月之灵的胞妹啊!
有时候,权力的交错总是让人无奈,正如他原本并不想将慕容凌尊与月晚凉逼的走投无路,然而最终的结果,他仍然无法预料。
原本,月之灵是明景的女人,他便是不看旁人的面子也要看明景的面子,可一旦交起手来,便是危及生命,又有谁顾得了那么多,更何况慕容灵尊原本便是一个亡命之徒。
那时他身子不好,等他得了消息,慕容凌尊与月晚凉的身子都凉透了。尽管那晚他还与明景一同喝酒,即便原本是慕容凌尊先绑架了阿婉,可他面对明景,心中难免也有所愧疚。
明景与月之灵是在江湖中漂久了的人,大悲大喜比之常人都看淡许多,即便对于他这个害死月晚凉的帮凶,月之灵也未曾过多刁难。
然而,这样的事若要他去求月之灵,怕也只会吃的闭门羹,月之灵素来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女人,不过她可以不怪他,却也定不会帮助他,依着月之灵那女人的性子,怕是还要背地里抚掌叫好,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折了东绫婉的体面。
看了看桌上的医书,萧乾的目光转向方才赏雪消失的方向:“但愿,会有一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