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安侯府,宋景玉坐在桌前连叹了几口气,手中捏着棋子迟迟不落,老侯爷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宋景玉摇了摇头:“你输了。”
宋景玉闻言一惊,连忙低头,黑棋虽然势弱,可局面也不至于无法挽回,宋景玉迟疑地望着老侯爷,却只见老侯爷已开始往棋罐里收拾棋子,苍老的声音中充满威严:“下棋贵在静心,你心乱了,如何取胜?”
宋景玉叹了口气,随即道:“阿四在外面,孙儿实在放心不下。”况且,阿四的及笄礼便要到了,依她那性子,若是那事不依着她,她是绝对不肯回家的,帖子都已派放出去了,及笄礼上却不见主角踪影,承恩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我知你担心什么,不是还有东家小丫头吗?让小丫头来劝。”
“婉妹妹?”宋景玉拧着眉,他知道婉妹妹聪慧,只是那事牵连甚广,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能看得透?
似是懂得宋景玉的顾虑,老侯爷捻着胡须品了一口茶:“金鳞岂是池中物,爷爷风里雨里大半辈子,不会看错人。自她幼年时爷爷便知她并非寻常女子,只是如今牵绊太多,此女日后……若不大成,便是大败!”
宋景玉从未听见爷爷对哪个人有过如此高的评价,尤其这个人竟然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一时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书房里,东绫婉拨弄着算盘对账,而宋景怡则斜倚在软榻上用钳子剥松子,看东绫婉总不理她一时有些无聊,便晃着脚和她搭话:“你说你,都这么老了,还不赶紧找个人家嫁了。”
东绫婉瞪了她一眼,忽然玩味一笑:“莫不是你想嫁了?”怎么?看上哪家的公子?跟姐姐说道说道。”
“哪有这样的事!”宋景怡咬唇说了一句。
东绫婉撑着头看宋景怡,她本是逗她玩的,不想竟猜中了!这姑娘终于也有了害羞的时候!想到这里,东绫婉不禁笑了出来,宋景怡本就羞恼,看见她笑心里更不好意思,皱着眉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东绫婉摇头,一本正经的指指手下的账本:“账上进了银子。”
宋景怡扁扁嘴,也撑着头和她对视,似是有些烦闷地问她送给萧乾的及冠贺礼可准备好了,东绫婉皱了皱眉,自萧乾回来后,阿四嘴里提及最多的就是他,难不成……
东绫婉看向宋景怡的目光有些异样,老侯爷是太后胞兄,萧家这几人又是太后的孙儿,礼安侯府根本不必蹚这趟浑水,老侯爷必是知晓了阿四的心思两人才闹了别扭,老侯爷再宠阿四,也必不会在这事上松口,如此倒是全说得通了,只是若果真如此,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丢魂儿了?”宋景怡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别闹!”东绫婉打掉她的手,才想着要不要和她说什么,便见萧巡自门外进来,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笑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擅闯本小姐的书房,还不将人乱棍打出去!”
萧巡坐在宋景怡身侧,身子斜斜挂在椅子上,一副纨绔少爷的模样,举止间与宋景怡如出一辙。萧巡伸手去拿宋景怡剥开的松仁儿,被宋景怡一掌将手打开,再看看东绫婉见她也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当即摇扇轻叹:“果然,大堂兄不一同来,这待遇便是一落千丈,连盏茶水也没有!”
“亏你有自知之明,你怎能和乾表哥比!”宋景怡挑眉,竭尽全力地贬低着萧巡,而萧巡却是不以为然,“嘴巴这样不饶人,和大堂兄一个样儿,不若你两个凑成一对儿,正巧你及笄他加冠,亲上加亲。”
宋景怡双眼一瞪:“姓萧的,姑奶奶瞧着你是皮痒了!”宋景怡说完抬腿就给了萧巡一脚,萧巡也急了,两人拉开架势就要开打,东绫婉扶着额,这二人真是……
一炷香后,宋景怡面色不善地歪头坐在一旁,而萧巡则翘着二郎腿欢快地缀了一口茶,看模样也该知道结果如何,东绫婉推推萧巡,低声道:“也不晓得让着她点儿!”
萧巡眉头一跳,没说话。东绫婉见状摇了摇头,算了,这两个吵架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不必她担心。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正上演着上慈下孝的一幕。宋太后拉着萧乾的手,眼中闪着泪花:“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萧乾仍是浅笑,仿佛没有太大的触动:“孙儿甚好,皇祖母宽心。”
宋太后依旧闪着泪花,拉着萧乾说着他幼时的种种,而萧乾亦是浅笑着,说自己没受什么苦。这时,宋太后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让人放心了,看得人心里都酸了。好在这次回来也不必再走了,那时你还小,未曾为你定下亲事,如今你也要及冠了,是时候为你找个可心儿的人,我与你父皇说说,你及冠那日,三喜临门可好?”
“皇祖母说笑了,哪里来的三喜临门?”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东绫婉那张明明生气却一脸微笑的小脸。
“这……”宋太后语噎,记起皇帝还不曾告诉他那事,随即笑道,“无事,你回来后记得多往你舅公家走一走。四丫头也要及笄了”宋太后轻轻拍了拍萧乾的手。
萧乾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宋太后的手中抽出来,折扇一展轻轻摇着:“孙儿自然记得这事,皇祖母怕还不知,阿四顽皮,非搬到东府去住,到如今已有半月了。皇祖母该劝劝舅公,阿四那样任性,往后嫁出去也不讨好,皇祖母再宠她,也别惯她这样的脾气。”
宋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讪讪道:“如此……是有些顽皮了。”
萧乾淡笑着道了声有公务便行礼告退了,只是才出慈宁宫,那温润的淡笑便瞬间冷却,化成一声不屑的冷哼,随即,温润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他脸上,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宋太后看着萧乾的背影心中暗叹,不愧是皇儿寄予厚望的未来储君,斗心思斗不过他了!果真是自己老了吗?
其实宋太后也不过是想让宋家的荣耀能长久一些罢了,毕竟一国之母不是谁想当便能当的。宋太后思虑一会儿,随即将自己的亲信嬷嬷唤了进来:“去查查化齐王的行踪。”
匿珍阁四层,东绫婉正坐在窗前看着书,宋景怡从门外进来,看见桌边有张烫金的帖子,一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妙音结了诗社,可要同去?”
“不去。”宋景怡的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那便在府里好好学礼仪,我安排了人盯着你。不要偷懒,你也不想自己的及笄礼上因为自己不懂礼数而闹笑话吧?”东绫婉料定她是不会去的,若是去更好,直接让悼轩哥哥将她带回去。
东绫婉口中的妙音姓罗,名莺儿,表字妙音,是丞相府的嫡出大小姐。
原本这诗社东绫婉是不打算去的,可又忽然想起宋景怡及笄礼将至,自己原本是要和悼轩哥哥谈这件事,但宋景怡总缠着她,她正愁不知如何脱身,这诗社反倒是个由头。况且罗莺儿和宋景玉之间郎情妾意也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两年前罗莺儿的母亲离世,罗莺儿需守丧三年,两人早就完婚了。如今罗莺儿摆的局,宋景玉是一定会去捧场的。
宋景怡本以为自己可以偷个懒,谁想东绫婉竟安排了人盯着她,心里有些不满,直接跺着脚出了门,东绫婉叹了口气,没去追。
东绫婉悠悠起身,将柜子里的那匹正红色锦缎捧了出来,这是嫁衣的绣样,锦缎上绣着一只未完成的金翎凤凰,金线有些晃眼,目光触及之处都泛着微暖的光。凤凰的九条尾羽已绣上去四条,优雅纤长,朱红色的料子更衬得妩媚勾人。
东绫婉轻轻摸着凤首处那缺少的一点凤眸,神情莫测。大邺在衣服的绣样上管的并不严苛,寻常女子出嫁,多是在嫁衣上绣牡丹、鸳鸯、比翼飞鸟之类的,只这凤凰图案少之又少,倒不是不招人喜爱,只是除却皇室所用,别的凤凰图案都是不许绣双目的。婚嫁自是图个圆满,凤凰图样虽华贵,终究缺了一双凤眸,遭人忌讳。
东绫婉轻轻叹了口气,将这朱缎叠整齐后又放回了柜子里。
东绫婉来到丞相府时人已到了不少,罗莺儿见到她时眼神似有些飘忽,东绫婉没细想,和她打过招呼之后便自己坐在一边歇着。
总有异样的眼光投来,东绫婉却并未在意,先有和蒲璟的事,再有萧巡与她关系密切,连三王回京后也是先去她家拜访,自己身上的事端确实不少。
众人低声聊着,却没几个人和她靠太近,毕竟三王和她关系貌似不一般,私下里可以嚼舌根,但明面上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从外面进来一个小丫头,神色慌张对罗莺儿说了什么,声音不算低,很多人听到后都将目光投向了东绫婉,而东绫婉也是身子一僵,那丫头低声道:“承恩小侯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