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庆抬眼看看咸欢,伸手在他发顶上胡噜一下,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
“咸欢,”张敬客开口说道:“你元庆哥想去找他从未谋面的父亲,可又怕父亲不肯相认;你说,如果你是那位父亲,会对元庆提些什么问题?”
咸欢咧嘴笑了一下,想了想问:“你娘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家住在哪里?”
石元庆踌躇着答道:“我娘名叫桃娘,住在平城东南三十里外,一个名叫架台的庄子里;长得……长得……”
张敬客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接口说道:“父亲离开后,娘就有了身孕;家里人急于遮丑,想把娘早早发嫁;娘抵死不从,用刀子把脸划得稀烂;元庆从落地为人的第一天,见到的就是张容貌尽毁的脸。”
石元庆愕然转头看着他,张敬客挑眉一笑说:“连一个咸欢,都能把你问倒;再有问题,你先好好想,想好了再回答;实在想不出来的,你就掩面啼哭。”
咸欢听得莫名其妙,眼睛不停地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
张敬客快速扫了咸欢一眼,平静地说:“继续问。”
咸欢挠了挠头,吭吭哧哧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爹?还有谁能证明?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活的?怎么想起来要来找爹的?”
张敬客见咸欢板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石元庆一点儿也没有笑,想了想说:“听我娘说,她去林子里拾柴,捡回一个受了重伤的羯人,眼睛是碧绿色的,名字叫做汲曷,就是我的生身父亲;我的眼睛随了爹,也是碧绿色的。
没有人能替我证明,外祖见娘亲肚子大了,怕被邻里讥笑,就带着我娘,动身前往上党追寻我爹;走到广武县,我娘临盆在即,实在走不动了,爷儿俩只得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亲戚们早就断光了,外祖和娘都死了,没人能替汲宁证明。
娘说爹本来留下两件信物:一只箍金白玉镯、还有半块铜镜,结果外祖没了,娘靠给人浆洗衣服,拉扯着我勉强度日;我三岁那年,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娘愁得没有法子,只好卖掉了白玉镯子,现在只剩下铜镜和我的生辰纸……”
他突然停下来,眼睛望着张敬客,迟疑地问:“这些年的经历,是如实说我的,还是……的?”
张敬客和颜悦色地对咸欢说:“好了,把茶盅都端下去,你收拾收拾,重新上床睡吧。我还有话,要和你元庆哥说。”
咸欢答应一声,如释重负地站起来,诚挚地看着石元庆说:“元庆哥,你也不用发愁,要是你爹不认你的话,你还回菩提山来,守着先生和我,咱们三个一起过。”
石元庆抿嘴对他笑笑,咸欢收拾了茶盅,端着茶盘出去了。
张敬客一直目送咸欢走到正堂,这才转脸小声对石元庆说:“以后记住,不论在谁面前,——哪怕是面对我和咸欢,你都不再是石元庆,而是汲宁;
这些年的经历,不能全说你的,也不能全说汲宁的,要把你们二人的经历,假假真真地捏到一起;被太子殿下所救,随侍九皇子殿下等话,切不可对人提起。
去晋阳寻亲,也只是因为娘亲临终嘱托,切不可一丝一毫提到真实打算;平时无事,你先把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好好理顺明白,到时候要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回答上来;
若再想到别的,我会随时提问,帮你纠正补充的;记住一条,把你和桃娘这些年的日子,说得越苦越好。
这几天,我会辅助你加快《易筋经》的修练进度,帮你把体内的银针取出来,然后陪你去一趟晋阳……”
石元庆惊喜地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张敬客。
张敬客喟叹一声:“虽然打心眼里不赞成你的计划,可也不能眼看着你自暴自弃、自寻死路;护送你去晋阳,到时候万一有点意外情况,能补救一分是一分。”
他又兀自摇着头说:“我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在救你还是害你;以你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性格,只怕我这是在助纣为虐,救一人而害万千人。”
石元庆连忙说道:“不会的!求先生看着我!监督我!我什么都听先生的,只为救出太子殿下,绝不无故加害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