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个鬼武术,就是普通的防身术。”
那叫普通吗?苏源恼火地瞪回去,颜奕昭讪笑:“还练过几年跆拳道,嗯,我射击也不错,枪法挺准。”
颜奕昭打小跟着家里各国跑,中/东地区都呆过两处,爸妈担心他被欺负,给他报各种强身健体的班,而他虽然喜欢宅家里,跑步、健身都没落下。
苏源后知后觉,想起颜奕昭并不是那种身无二两肉的单薄,而是精瘦,只是他日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学生样太具有欺骗性,完全不像会动手的人。
“很多老外都以为中国人全会武术,就装模作样糊弄他们一下。”
颜奕昭笑得有点狡猾,那半眯的长眼犹醉着,像只狐狸,闪着魅人的光。
“来吧,小孩,扶我一把。”
过完十九岁生日,依然是颜奕昭口中“小孩”的苏源耳根发烫地搀起了他,发觉他暴起后真醉上头了,身体重得厉害,苏源手上使了点劲,把人带到背上直接背了起来。
“喂!不至于!”
颜奕昭挣扎了两下,他手长脚长,划拉两下动得苏源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
“别乱动!”
颜奕昭酒品很好,苏源已经见识过了,不吵不闹,只是会有点呆。果然被吼一嗓子他就停住了,把滚烫的脸贴在了苏源肩上,被凉丝丝的T恤冰得舒服地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
“长大了啊,现在我可抱不动你了,轮到你来背我。”
他醉后说话很慢,尾音拉得长长地,简直像在撒娇,随着热乎乎的吐气落在苏源耳廓后,就像一把羽毛痒痒地扫过来又钻过去,痒得苏源心神不宁。
“你闭嘴!”
“还敢凶我?签了约了不起了,是不是?”
苏源被他软绵绵控诉一句,简直想跪下,说大佬,我求你别用这种软呼呼的语气说话了,简直要命!
他只能黑着脸,把人背到路口继续拦车,街头路灯晕黄,照得九、十点的夜间像雨后黄昏,行人寥寥,偶有飞驰掠过的车惊起地上落叶翻滚,肩头的人呼吸渐渐绵长。
“睡了吗?”
苏源低声问着,有不显眼的温柔。
“没,但是困。”
颜奕昭含混地答着,紧贴在他背上的胸腔微微震动,好像隔着脊背在敲着他的心。
苏源远远看见了一辆空的士,却默默地转身,背着人继续往前走,他脚步很稳,趴在他背上的颜奕昭在轻微而均匀的颠动中昏昏欲睡,舒服地吐出一大口带着酒味的气。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其实是我多管闲事了吧?”
“嗯?”
颜奕昭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沮丧,却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我不用球去踢那家伙,你也完全可以应付他,亏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傻乎乎的大少爷。”
颜奕昭是真的困了,轻轻笑着,都带着混沌的鼻音,用垂下的双手搂住了苏源的脖子,猫咪般蹭了蹭,像是温暖的安抚。
“当然不是,那可是马萨雷,他是地头蛇,有同伙,甚至可能还有枪。”
苏源自嘲地笑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安慰我。”
颜奕昭也跟着笑了,迷糊地吐出几个字:“幸亏你动脚了呀,不然我就不会和你真的认识了。”
是呀,真是幸亏……
接踵而来的挫败感,已经打垮了苏源筹谋已久的告白,他现在只想背着背上这个人就这样走下去,走一条只有他和他的路。
可是,这条路好沉重——
苏源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在意除了颜奕昭以外的任何人,在他的字典里,甚至没有顾虑这两个字。
球场上他是防守都想着进攻的猛兽,生活中颜奕昭就是他的全部,所以这么多年,当他看向颜奕昭的时候,只考虑过他会不会接受他,甚至连被拒绝了该怎么办都没想过。
直到那伙人轻蔑地喊出“fag”时,他终于迟疑。
那是颜奕昭,身家清白,品学兼优,人生没有任何污点,只有能一望到底的坦途。
他有高学历,好家世,以后会有体面的工作,娶一个门当户对漂亮的妻子,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把日子过得人人称羡。
他要把他拉入另一条路吗?在对同志最为宽容的腐国,都难保没有歧视的目光,他的父母,他的同学师长,他以后的同事,会怎么看他?
从前苏源不敢说,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足以让人信赖、托付,他在抓紧时间长大,等自己大到能够把心意告诉他。
可是就在这条夜晚的街道,那一声“fag”就像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扎在他心上。
从来都是勇往直前的男孩,头一次因为珍爱,有了犹豫。
苏源可以做一匹不管不顾的孤狼,可颜奕昭不是。
所以当他终于背着昏昏欲睡的人走在空荡荡的街头,却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爱意,只稳稳地背着那个人,慢慢向前走。
等我拿了薪水,请你去旅游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暑假我报了志愿者,可能要去坦桑尼亚。
那我呢?
你?好好练你的球,至于出去玩…等冬天吧,我喜欢雪,南方人嘛看得少,来英国第一次下大雪的时候,我都被同学笑话了。
那就等你放新年假,我们找个地方去滑雪,可以去芬兰或者挪威,还可以看极光。
小孩,有钱了啊!
喂!
好好好,去去去。
夜色温柔,拉长了重叠的影,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总是冷着脸的少年,背着心爱的人,披着一身月色,笑得很满足。
因为颜奕昭帮忙置办的东西越来越多,往来两地也频繁,所以去年起苏源在青训营附近租了套小公寓,还故意选的一居室,只是卧室没胆大到要双人床,齐齐整整摆着两个铺,相隔不到半米。
车上晃晃悠悠一圈,颜奕昭晕得更厉害,被苏源搀着扶到自己那张床上就倒下了,撑着额头表示自己不想摔死在浴室,躺一会儿再洗澡,苏源却取来了药箱,在床沿坐下。
“手拿来。”
“干嘛?”
“有伤口。”
“一点划伤,不用管了,你先看自己手。”
苏源固执地把颜奕昭的手从被窝里扯了出来,擦药的动作却很轻,还唯恐弄痛了他,颜奕昭好笑地看着他鼓着腮帮子轻轻吹拂的样子,这家伙明明自己手背关节又红又肿,却记挂着他这点划伤。
“你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嗯?”
苏源低头看了看他,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难道不冲动?”
颜奕昭皱眉:“他们有人冲你腿来了!”
“你比我的腿重要!”
想起他一个人向三个大汉冲过去那一幕,苏源心脏依然会停拍,于是冲动地吼了出来,他吼完这一句,空气骤然停滞了。
颜奕昭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很激动的小孩子,苏源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两只眼恶狠狠地瞪着他,恼怒之下压着过于热切的光。
执着地、强烈地,因为太年轻还伪装得不够好,越是压制越像野兽般张牙舞爪叫嚣着,想要掠夺什么的目光。
颜奕昭觉得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烫到了,就在这一刻,他的手还被过于激动的苏源掐着,用力到痛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属于孩子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的目光。
他猛地抽回了手,然后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口里胡乱搪塞着:“我先去刷个牙,洗一下脸,我去洗脸。”
他深一脚浅一脚往浴室走去,掩上门那一瞬间,落入苏源始终在背后盯着自己的幽深眼神,那眼神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铺天盖地罩过来,他逃似地关上了门。
白天苏源的话忽然闪电般劈进了他脑子,他说,我不喜欢女生,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颜奕昭猛地往脸上扑着凉水,可是冰凉的水和被浸泡的伤口刺痛都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苏源……他的意思是没有喜欢的女生,还是根本不喜欢女生?
很早起,颜奕昭就知道自己有张招桃花的脸,所以他一直是个界限很分明的人,无论是对女人,还是男人。
可苏源对他来说不一样,苏源在他的眼中甚至不分性别,只是他,那个十四岁就交托了所有信赖和依恋的孩子。这个孩子即便长大了、立业了,在他心中依旧是那个抬头仰望灯光造就的星空,都会很寂寞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个孩子早就长大了,长在了一个他参与太多,多到完全模糊了界限的世界里。
“天啦……”
颜奕昭撑着洗手台,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昭哥,你没事吧?”
苏源在外头敲了敲门,小声地问着,用他喊得不多的称呼,仿佛在强调着他是哥哥。
颜奕昭掐着洗手池的手指一紧,脑袋里的闸门一旦打开,所有的念头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
他想起苏源喊他“昭哥”甚至“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听到自己强调大他五岁都不高兴,以前他总以为是小孩子心态,难道都错了?
而那家伙只在特别感动或者急需示弱的时候,才会唤他一声哥。
现在他就站在外面,浴室磨砂的玻璃门勾勒着他早已成人的轮廓,他软软地喊着“哥”。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颜奕昭的心还是软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笑着应道。
“没事,就是药被冲掉了。”
“我再给你擦。”
颜奕昭不动声色避开了他想搀扶的手,走到床边:“我自己来吧。”
他不敢抬头,可他知道苏源一定在望着自己,拿着棉签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是因为酒劲,更因为那目光。
苏源轻声叹了口长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来吧。”
他接过了棉签,低着头,细致而轻柔地擦着那轻微的伤口,忽然说道:“昭哥,我错了,我以后不了。”
他说得那样认真,带着点灰心丧气的温柔,意有所指地说着,然后可怜兮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背:“你也给我喷点药?”
苏源蹲在床边,仰望着心神不宁的男人,早已收起了眼中的惊涛骇浪,像只温顺又无害的小狗,只差头顶露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伸着自己受伤的爪子无辜地望着他。
“哥……”
颜奕昭对这样的苏源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摸了摸他的头,把人拉起来,并肩坐在床边,开始帮他料理其实多得多的伤口,忍不住又唠叨叮嘱起来。
月光静静地,照着恍惚的温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月光也静静地,照着那个低着头讨饶的男孩,那个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万兽之王般骄傲的男孩。
哪怕在最困顿地贫民窟,苏源都骄傲而坚强地长大着,仅有的一点自卑以及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唯独在他面前,苏源愿意俯首称臣,做一只放弃野性、被豢养的小狗。
见你为难一点,我都会舍不得,你别退,我来退。
所以我爱你这件事,你从前不需要知道,以后也不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