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奕昭醒来的时候,手提屏幕已经关了,只有窗外路灯一点微末的光透进来,照着身边那个为了让他靠得舒服一点,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睡着了的男孩。
两个靠枕都塞在了颜奕昭悬空的腰间,之前搭在扶手上的毛毯和开衫也盖在他身上,两人头挨着头,颜奕昭一动,苏源就醒了。
“嘶~~~”
苏源按住了自己瞬间万蚁噬咬的右腿,他差不多是用一条腿撑住了倾斜的身体,无处安放的左腿长伸在放碟时挪远了的茶几下,此刻右腿用不上力,整个人往颜奕昭身上歪倒,左腿踢到了茶几。
眼看着电脑要往地上砸去,他伸腿去够,颜奕昭起身去捞,兵荒马乱里电脑被苏源用左腿架住了,两人却滚倒在地。
颜奕昭紧张地用手去护苏源的头,苏源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偏高的体温贴在了苏源枯睡半夜发凉的身体上,好像一簇火砸上了浮冰,火星四溅,冰却瞬时融了,只余蓬蓬青烟直冲头顶,苏源手指一蜷,紧绷的指腹陷进了颜奕昭只着单衣的腰间。
“痛!”
颜奕昭哼了一声,却无知无觉,抽出了垫在小孩子脑勺后的手。他撑着手肘起身,先扶好电脑,才伸手去拉怀中已空,却依然呆若木鸡的少年。
“本来想陪你看电影,结果我先睡了,你也傻乎乎地,不知道叫醒我。”
苏源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庆幸他迅速起身,也庆幸夜色挡住了自己眼中藏不住的狼一样的光。
“电影好看,我就没动了。”
其实苏源压根没管那些满天飞来飞去的人干了什么,不过颜奕昭也没在意,打着哈欠洗漱完,进卧室去铺床了。
“英国双人床的尺寸真恼火,还好我们都瘦,挤一挤能睡。”
去年圣诞节已经同床睡过了,颜奕昭理所当然觉得挤一晚没什么,而满脑子绮念的苏源却不敢和他挤一个铺了。
“床太窄,我睡地上吧,有暖气不冷。”
“地上湿气重,你先挤一晚,明天我去买个睡垫,下回你来就不用挤了,”颜奕昭拍了拍床,灯下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出忽闪的影,一下一下撩拨着另一个人的心,而撩的那个人自己浑然不觉,还在游说:“也没那么窄,我两睡相都不错,挤不到。”
其实除了苏源,颜奕昭记事后从未和谁共过床,但他总记着三年前酒店里苏源窝在沙发里的样子,还记着他自嘲地说“我竟然敢怕黑、怕鬼”的样子,所以内心界限划分分明的大男生在几年前,就理所当然地退让了心中的底线,只是这退让只给了某个怕黑的小孩子。
“怎么了?大了还不好意思了?我的床别人还不让睡呢!人小鬼大!”
颜奕昭笑着躺进了里侧,小床靠着墙,他又贴墙而睡,空出了足够富余的地方。苏源知道自己再拒绝就显得扭捏了,只能怀着内心的叹息躺下,却不敢面对灯下那张带着笑意光华流转的脸,侧着身把脸朝向了外头,伸手按灭了光。
除了轻浅的呼吸,屋内过于寂静,寂静到连一点翻身的动静都大得刻意,颜奕昭原本很困,可是他望着苏源难以安生的背影,昏暗的光线里,起伏的宽肩已经有了成人的轮廓,忽然特别感慨。
“苏源?”
“嗯?”
“睡不着吗?”
模糊的背影都看得出他姿势僵硬,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
“下午睡太多了。”
“我陪你聊聊天?”
苏源忽然躺平,躺平的姿势里还“莫名”透出点怒气,他粗声粗气拒绝了:“你都累得点头就睡,还不快休息!”
颜奕昭呵呵笑了,那笑声在静夜里像只小手,勾着苏源的耳朵往里钻,边钻边一下一下地挠着,挠着他左侧身体明明还离着颜奕昭几公分,却像浸进了热水里,皮肉都烫得发紧。
苏源觉得自己呼吸都喷着热气,可他什么都不敢做,仿佛被魔法定住了肢体。他想破口大骂脏话,也想哀求那个还在笑着的人快睡吧,等他睡着了,他总能缓过来的。
可是罪魁祸首竟然也随他一般平躺下了,两人仅着单衣的手臂贴在了一起,苏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胸口硬撑的那口气,终于放任体内汹涌的欲望席卷了全身,沉浮煎熬。
然后,他听见那个意识渐渐模糊了的人在说。
“我都觉得不真实,苏源,你长大了,已经是能借肩膀给我靠的大人了……”
颜奕昭睡前含含混混一句话,奇异的抚平了可怜的少年面对陌生情欲时的茫然无措,他能听见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平静,叫嚣的渴望缓缓退去,终于他听着耳边悠长均匀的呼吸,侧过了身体。
他望着暗夜中近在咫尺却模糊不清的脸,总是冰冷的眼中有无限温柔,他无声地说着。
我还会长大,会长成你的依靠,长成有资格被你爱的大人。
到那个时候,我的渴望不再惧怕被你发现,不再有罪恶感,我会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你听。
告诉你,我十四岁那年,遇见了从星空里走来的王子,遇见了改变我命运的魔法师,从那时候起,他就成了我生命中所有的童话和奇迹。
颜奕昭,我爱你,尤胜我的生命。
后来很多球迷在挖掘苏源往事的时候,总会提到他初到英国那一年多的日子过得很艰苦。
虽然试训结束后,苏源顺利签下合同成为俱乐部梯队一员,进入U18队伍,却因为身形单薄、身高偏矮不被看重。
被队友的孤立排挤,练习赛空跑全场接不到传球,主教练偏见打压,不仅被放在了不适应的后腰位置,技术不如他的皮勒已经打上主力,他还迟迟不能轮换正式上场,坐足冷板凳。
苏源被逼洗过全队的球衣,包揽过整楼宿舍的卫生,在被野蛮犯规时悄然抵抗,被越过底线时动手反击。
其实在苏源眼中,那段日子过得挺不错。歧视、欺压这些手段他一点都不陌生,这个世界对他从来恶意满满,可他已经幸运地拥有了最大的温情。
因为球赛大多在傍晚,颜奕昭在连轴转的学业里宁可夕至朝归,也几乎没错过他任何一场冷板凳。他在场边坐多久,颜奕昭就在台上陪多久,而且目光永远望着他,明亮而宁静,这样的陪伴让苏源生不出一丝怨忿。
他只是更努力的训练,等自己强大到无可取代,才能给颜奕昭曾说过的,全场为他欢呼的那一天。
而颜奕昭除了一直参与的志愿者行动,差不多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往来M市,像老妈子一样照顾着他生活的点滴,像半个教练一样替他做青训系统的分析、规划。
因为他随口答的一句“电影好看”,颜奕昭利用大小假期带他去了华纳片场,去了国王十字车站人造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去阿尼克城堡看飞天扫帚,去爱丁堡JK罗琳的大象咖啡馆。
于是他不得不为自己当初遮掩的谎言,在繁重的训练中抽空补完了哈利波特全册加电影,硬生生伪装成了哈迷,还带回一堆周边。
他们吃遍了M城所有的中餐厅,喝牛津依然很苦的Alexandria,点不怎么正宗的鸳鸯火锅,然后颜奕昭居然在遇见烂醉的酒鬼骂出歧视语言时,学他举着中指骂了脏话,还在他的目瞪口呆里哈哈大笑。
他们一起去看了伦敦眼的跨年烟火,颜奕昭揽着他,和世界各地的人一起倒计时,然后随传统挥舞着亮起灯的手机,齐声高唱着友谊地久天长。而他在一片欢声笑语、星火点点里低声咒骂,去他的友谊地久天长,老子要的不是友情!但要地久天长!
那一年最大的遗憾,绝不是没有得到上场的机会,而是因为繁重的训练和赛程,他又一次错过了颜奕昭的生日。
视频里他万分懊恼,颜奕昭却很淡然地说着:“没关系啊,小苏源,以后有得是机会。”
苏源脸黑成锅底:“为什么我还是小苏源?”
颜奕昭大笑着直摇头:“哇哦,十八岁了,成年了,可了不得!”
可是颜奕昭把那一年的生日愿望都给了他,愿他平安,愿他健康,愿他顺利,而挂掉视频的他回味着“以后有得是机会”,幻想着长大后那么多的以后,胸口扑通扑通乱跳成一锅粥。
也不知颜奕昭的许愿是否真的灵验了,十一月苏源终于等来了机会,U18联赛中球队固定的后腰球员被恶意犯规伤重退场,常规替补生病,苏源在他十八岁的冬天,终于开始热身准备上场。
他抬头,看见总是安坐在看台上的颜奕昭已经趴到了栏杆边,用力冲他挥着手。
那一天的阳光正好,落在颜奕昭的头顶,飞扬的发丝都融着光,挥舞的手指镶着金边。
出场58分钟,卡位完美,铲断凶猛,短传零失误,长传精准,两次助攻,最后时刻果断用一张黄牌干净利落地阻挡了对手扳平比赛的最好机会。十七岁的少年沉稳老练得犹如久经沙场的大将,很快靠陆续而来的几次机会,抢下了U18主力球员的位置。
翌年春天,苏源凭借过硬的技术、优越的洞悉力和组织能力确立了中场核心的地位,并在赛季结束后成功跳级升入U23。
有敏锐的媒体开始频频将目光投向M队青训系统这张东方面孔,在中国他甚至拥有了粉丝小团队。
M俱乐部很有心地选了苏源十九岁生日那天签约,苏源在已经被颜奕昭再三推敲过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人生第一份正式的职业合同。
望着上面的薪水数,听着满耳的鼓励和生日祝福,终于熬完场面上的应付,苏源走出俱乐部时,想起五年前自己还是马萨雷一文不值的穷小子,只有颜奕昭记得踩着点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向来淡定的人也有了恍若隔世的五味杂陈。
而给了他所有奇遇开端的那个人,见他难得地流露出点迷惘,好笑地揉着他的头,啧啧有声:“苏小源,苟富贵勿相忘呀!”
苏源没好气地一脚踢向语气有点欠的颜奕昭,却被他按住了,冲外头努努嘴:“小孩,注意形象,现在也是有粉丝的人了。”
“你才小孩!”
“哟,长大了,翅膀硬了?”
颜奕昭心情是真的好,竟然顺着他的话应下去逗他开心,苏源咬了咬下唇,到底没忍住笑意,干脆撇开了脸望向外头。
因为外形的缘故,苏源有不少女粉丝,平日里习惯了他鲜有回应的冰山脸,忽然对上他有点甜的笑容,激动得尖叫起来。
颜奕昭都吃不消姑娘们的热情,摇头直叹息:“苏小源,很受女孩欢迎啊,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呀?”
苏源骤然收敛了笑意,忽然很认真地望向他:“我不喜欢女生,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晴天白日里,颜如玉的少年直勾勾地看着颜奕昭,眼中闪耀着难以言说却大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