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立刻领会了他眨眼的意思，挑眉，用中文说道：“我英语不好？”
“不然你跟他们走？”
两人仗着其他人都听不懂，堂而皇之地互怼上了，只是颜奕昭说给旁人听的语气凶巴巴的，手指却轻柔地搭在了苏源背后。他大掌暖烘烘地，贴在苏源发尾的椎骨边，安抚般缓缓地捏着，苏源之前心中那翻涌而来的沮丧就随着这点暖意潮水般地退去了。
他就像个英文真不好的小孩子，站在颜奕昭身后，听他诚恳地解释、道歉，面不改色地把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最后成功在众人理解的目光里离开。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骗人，我英文不好？我叛逆期？我……”
走出学院，苏源调侃着颜奕昭的谎言，可是话没说完，被忽如其来的拥抱搞懵了。
颜奕昭灿烂地笑着，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惊喜：“谁才是骗子？”
苏源心底最后那一丝委屈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有点别扭了回抱了一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别总把我当小孩，还抱来抱去！”
颜奕昭赏了他个团子，抓着人继续往外走，还因为他冰凉的手腕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到的英国？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知道你听说后，再忙再累都会挤时间去伦敦接我，更因为想要做你的惊喜。
“臭小子！瞒得够死啊！是不是早就签约了？害我以为迟迟不定，总担心会有变数！我昨天还查了年底的机票！”
苏源一直乖乖地跟在后面，听颜奕昭数落，越听脸上的笑容越大，颜奕昭回头看他笑得眼都眯了，也跟着笑开。
“小骗子！”
“大骗子！”
之前在售票厅遇见过苏源的女孩刚从学院转完出门，举着相机在路边随意拍几张照，忽然听见有人说中文，然后被两个入镜的男生帅花了眼。
一般的身量，一般的英俊，一个温柔如明月，一个清冷似岭雪，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有明亮的光辉，像副静好的画，连飘进一片落叶都是打扰。
没想到在英国看过了一堆高眉深目、轮廓立体的老外，最后惊艳到她的是两个中国男生。而方才那个冷冰冰的少年，现在笑得春水消融，仿佛她遭遇过的冷脸是场幻觉。
不过男孩像是发现了她在偷拍，忽然冷眼横了过来，她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相机掉地上，只能尴尬地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
“Hi，还记得我吧？刚才卖票那里，给你看哈利波特图片……”
男孩丢下一个刮着北风飘着雪的冷眼，拉着另一个男生掉头就走，接下冷眼的女孩不禁打了个寒颤，看两眼怎么了嘛，吓死人了！
?
虽然见到苏源很开心，颜奕昭事还没做完，只能把苏源送回住处先休息，又匆匆离开了。
颜奕昭二年级从宿舍搬了出来，在附近租了套一居室的小公寓，房间布局苏源视频多了早就熟悉了，不过没想到房子比看上去还要小。
放了张双人沙发和茶几后只剩过道的客厅，书垒到床边的窄卧室，厨房和卫生间都小得仅容转身，但窗外有大片的绿色，小阳台上还盛开着艳红的花。
颜奕昭把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卧室里是英国典型的双人床，窄窄地并排放两个枕头都挤，可苏源吃完颜奕昭在楼下匆忙买的三明治，想了想，还是洗了个澡钻进了被窝。
屋子里开了暖气热烘烘地，他闻着颜奕昭惯用的沐浴用品的味道，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枕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颜奕昭买的书，还是有熟悉的作者名，桌边的零食筐里的小零嘴，口味也没有改变，连桌上的茶杯都是苏源在肯尼亚见过的同款，旁边依然摆着他爱喝的白茶。
苏源了解颜奕昭的途径极其有限，所有的事情都来自视频里的聊天，所幸，颜奕昭的一切生活习惯都在显示，他是一个恋旧而长情的人，他可以一点点收集，再偷偷观察印证。
譬如他喜欢吃小零食，譬如热茶他爱喝白茶远胜绿茶，冰的饮料口味偏甜，喝酒也爱口感甜的。
其实自相遇起，颜奕昭在肯尼亚只呆了几个月，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然后苏源就去了LAS集训，相隔了一年半，圣诞节两人呆了两天，就一直等到今天才相逢。
苏源觉得自己能把每次会面都掰着指头算出来，那么少一点，可是这个人仿佛镶嵌在了他生命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有已经认识了半辈子那么久远的错觉。
长途飞行加连轴转的赶路，苏源终于枕着颜奕昭的枕头沉沉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他满腹懊恼地坐了起来，明天就得走，竟然就这样睡过了整个下午！
脚落在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走到门边，看见颜奕昭为了不打扰他把电脑搬到了外头，正坐在沙发上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听见门声，他抬起了头：“你醒啦？饿不饿？”
“怎么不叫醒我？”
“叫醒干嘛？困了就好好睡，”颜奕昭把电脑一扣：“想吃什么？带你出去吃大餐，庆祝我们未来的大球星快要出道了。”
苏源看了看窗外明显降低的温度，手往厨房一指：“给我煮包方便面吧。”
“你千里迢迢过来，我中午给你留个三明治，晚上再带你吃方便面，那也太抠了吧？”
苏源窝进了沙发，觉得很稀奇，英国人明明个头都不小，为什么床也好沙发也好都做得这么窄，明明是双人沙发，两人坐下来都快贴到一起，他干脆耍赖地把浑身重量都放到了颜奕昭身上。
“怕冷，想吃。”
“好好好，随你。”
颜奕昭很宠地拍了拍他脑袋，顺便用手指替他梳理了一下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屋子里静悄悄地，甚至能听见手提风箱转动的声音，苏源干脆趴到了他的腿上，任他用撸猫般的手势梳理着自己的发。颜奕昭的动作很轻柔，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一点点顺下来，指腹擦过头皮的力道都像在按摩。
明明是舒服的，可是苏源心里就像爬进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一小口一小口在咬，他喉结滚了两下，觉得贴着颜奕昭裤腿的那边脸颊越来越烫，血渐渐涌上了耳垂。
“我，我还是，我去煮面吧！”
苏源跳起来，钻进了厨房，拧开冷水洗手的同时，还泼了两把水在红透的脸上。
面最后依然是颜奕昭煮的，苏源打着下手洗了两颗青菜，颜奕昭还切了火腿，打了两个鸡蛋，盖了片芝士，最后热热闹闹一大锅端上来，看起来相当不错。
两人座的小沙发抬胳膊吃东西不方便，颜奕昭把位子让给了苏源，自己赤脚坐在地毯上。
他吃东西很斯文，小口小口往下咽，苏源却吃得唏哩呼噜，吃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又放缓了速度。
“快吃呀！我最喜欢和你一起吃饭了，看你吃就觉得什么都特别香。”
颜奕昭说的不是客气话，他最近累得厉害，食欲一般，但是和苏源同桌吃着不知不觉就吃多了。他原本只在衬衣外套了件羊毛开衫，吃了几口热汤面，发出一身汗来，连开衫都穿不住。
颜奕昭起身，去冰箱里取饮料，冲苏源打了个响指：“喝点什么？”
苏源先摇了摇头，呆呆地看着他因为汗湿贴在脊背上的衬衣，勾勒出清晰的腰线，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给我杯水吧。”
“小小年纪，跟苦行僧似的！”颜奕昭笑着给他倒了杯水：“不爱吃零食，不喝饮料，一点都不像十几岁的男孩。”
苏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才压下心底那股躁意，也不答话，闷头吃面。
“吃完我陪你出去转转？”
苏源看了看颜奕昭眼下清晰可见的黑眼圈，摇了摇头：“冷，不想走。”
“呵！那你可得赶紧适应，冬天还没正式开始呢！这里可不比肯尼亚，冬天那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颜奕昭扫了一眼他挂在门边的运动外套，想起今天见面时他冰凉的手，问：“你衣服带够没？有羽绒服吗？哎，肯尼亚都用不上这些，你肯定没准备，明天我陪你去买。”
“我自己会买。”
颜奕昭哼了一声：“怎么？自己能赚钱了，嫌我东西烫手了？”
不善言辞的苏源被他挤兑得脸都急红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知道你不是！”
颜奕昭见他认真了，也不逗他了，先进卧室去翻了件自己的大衣出来。
“你明天先穿这件，我们再去试，看能穿吗。”
苏源不敢再推脱，接过大衣套上，这一年多他又拔高了不少，已经快追上颜奕昭了，只是人太过精瘦，修身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版型宽松点，却是另一番味道。
“不错，是个天生的衣架子，你穿比我穿好看！”
大衣是颜母买的，颜色偏亮，还有点设计上的小花样，颜奕昭自己喜欢简洁的款式，这件大衣几乎没穿过。刚才是觉得苏源年纪小，应该穿鲜亮点，才拿了出来，没想到苏源一张脸很压得住衣服，及膝的大衣穿出海报大片的效果来。
“买回来我还没怎么穿，你要不介意就带走，不然放柜子里挂着怪可惜的。”
苏源当然不介意，对于他来说，带着颜奕昭气息的衣服比外面买的要强一百倍。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喜欢，颜奕昭干脆拉着他进卧室，把自己平时没怎么穿的，更符合颜母审美的那些毛衣、羽绒服都翻了出来。
“你选选有能看得上的吗？求你帮我清清衣柜，我们互惠互利！”
如果是别人，颜奕昭可能会顾忌一下，可换成了苏源，他就是有底气小孩子不会想多，曲解他的意思。
事实上，苏源也完全不介意，已经是想全打包带走的架势。
他长期训练的皮肤比颜奕昭深色一点，带着少年气的五官里有禁欲式的肃冷，任凭多抢眼的款式都夺不去他的神采。颜奕昭上大学前，绘画、摄影都有涉猎，押着他试完衣服后，不禁感叹。
“苏源，我觉得你如果不踢球，简直可以去混时尚圈，一定有很多摄影师会爱死你。”
是吗？那你会不会爱？
苏源盯着坐在床边叠衣打包的人，目光终于流露出了压抑的热烈，闪着野兽般的光。
他天性不是温和的，自小长大所有的东西都要靠抢夺才有得到的可能，唯独颜奕昭给予的，有润物细无声的柔软。可是他早已存了别的心思，而且那份心思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强烈。
“衣服看来不用买了，得陪你去买个行李箱，不然……”
颜奕昭忽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来不及掩饰的、带着侵略性的眼，被盯得一愣，再回过神来，床边的少年又是他熟悉的安静了。
小破孩，以前日子过得太艰难，有时候盯着看的样子还怪吓唬人的！
从来都把苏源当弟弟疼爱的颜奕昭完全没有想到，他有一瞬已经接近过少年心事的真相，最终却把那股狠意当成成长的烙印给忽略了。
“我明天请假了，病假……”颜奕昭冲苏源眨了一下眼：“不过就不方便陪你去学院食堂，对了，白天拍照那个女孩说什么哈利波特……”
“没什么，我没看过哈利波特。”
“那现在看呀，到英国怎么能不看哈利波特？牛津有好几个取景地呢，以后我带你慢慢看。”
同样的话，女孩说苏源理都不想理，可是颜奕昭讲出来，他就只会乖乖地点头，还满心欢喜。他喜欢听他说以后，很多很多的以后。
于是收拾完餐具，两人又窝回小沙发，打开手提开始看片。
窗外夜色渐浓，寒意深重，小公寓里却暖融融的，桌上堆着薯片、爆米花，颜奕昭不时“咔嚓咔嚓”咬几口，苏源队里管得严，只啃了个苹果。颜奕昭是真的很累，电影也是熟悉的旧片，就算他想陪苏源看，没过半场渐渐就撑不住了。
苏源不动声色地倚着靠枕再凑过去一点，正好接住了颜奕昭越来越重的头，他个矮一些，看电影时身体又刻意保持了距离，现在半倾着凑过来，颜奕昭差不多是仰着脸靠在了他肩上睡着了。
他刚睡的呼吸很轻，因为姿势的缘故，嘴唇微张，喷出热乎乎的气息，扑打在苏源右侧的下颌，痒痒地，从颈边一直到心头。
颜奕昭的手放松地垂了下来，吃了一口的薯片从他指尖滑落，被苏源伸手接住。圆圆的薯片咬掉一小块，边缘还沾着点润湿，苏源鬼使神差地咬了下去，吃到嘴里也没尝出来味道，只觉得口腔里火烧火燎地有一团热气在往腹中冲，烫得齿间喉头都在发麻。
苏源低下头，看到颜奕昭嘴边沾了点薯片的渣，忍不住伸手去抹，指腹无意间擦过了他湿软的嘴唇，苏源整个人都僵住了，吃饭时那股口干舌燥的感觉卷土重来，而且来得更猛烈，连带着腹中那团火都越烧越旺。
苏源觉得自己像泡在了熔岩里，理智薄成了透光的纸，那两片嘴唇已经近在咫尺，他咽了咽口水，自己听见“咕咚”好大一声，做贼心虚地差点弹起来，罪魁祸首却无知无觉，呼吸越来越平缓，显然已经睡熟了。
他连呼吸都停顿了，头却忍不住越垂越低，当温热的呼吸已经喷到他干涩的上唇，一线之隔，几乎挨上了，他终于赤红着眼，捏紧拳头转开了头。
有多忍耐，就有多罪一恶。
还有偷窃到的一丝甜，和按捺下的万分渴望，渴望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