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第一天，第一次参加公司会议，李心远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用深呼吸的方式收敛着紧张的情绪。
突然，会议室里所有人齐刷刷地起立、致意，不明就里的李心远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跟着起立。原来，王胜伟正大摇大摆地走进会议室。当王胜伟在老板椅坐定，所有人齐刷刷地一屁股坐下去，随即响起推拉座椅的轻微噪音。
坐定之后，王胜伟摘下眼镜，顺手从面前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轻轻擦拭着眼镜。见此情形，会务人员快步跑来，将一方眼镜布递过去，王胜伟摆了摆手，将擦拭妥当的眼镜折好放在会议桌上。
王胜伟气质很硬，举手投足一举一动，总是高昂头颅。目光如炬快速掠过全场，当王胜伟的目光扫过李心远，面露疑惑低声询问易安：“戴眼镜的那个小伙子是李心远？”随即低头在参会人员名单里极力搜寻起来。
开泰伟业公司的会议管理讲究繁文缛节，什么级别什么人员参加什么会议都有规范安排，运营管理中心专门负责董事长、总裁召集会议的组织工作，参会人员名单要经董事长、总裁确认才能下发会议通知。开小会解决大问题，融资、财务的会议，保密级别最高、参与人员最少，王胜伟是刻意地在公司内部、部门之间制造信息不对称，掌握上市公司全盘信息的只有董事长、总裁、联席总裁三人。
因为是入职第一天，参会人员名单没有李心远的名字，这个细节被王胜伟捕捉到了，于是他有点不满地盯着易安。
易安扭过身凑到王胜伟耳边，一边比划一边解释。
“哈哈，李心远，你这叫自投罗网。你离开京北离开报社来开泰伟业，赵总编知道嘛？”王胜伟冷瞥了李心远一眼，眼睛里射出的光睿智而犀利。
会议室弥散着紧张与不安，如此严肃的会议，会场气氛格外紧绷，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响动。谁也没想到王胜伟会当众喊出一个大家都陌生的名字，李心远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李心远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豪情壮志。
“李心远，首席记者，今天入职开泰伟业品牌管理中心，他在报社的总编辑是我同学，我称呼人家赵姐。今天李心远第一次听我的会，是易总特批的。五年前，李心远采访过我，喔，应该说不是采访，而是质问。李心远挺生猛的，我的贴身保镖乔峰都打不过他，大家以后不要招惹李心远，他是跆拳道黑带六段。记者参加会议我最紧张，所以刚才我问易总是怎么回事。参会可以，但是不许乱写，在座的都可以做会议记录，唯独李心远不能记。”王胜伟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面部表情并无异状，语气颇有几分尖刻。
话音落下，会场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缓释了不少，响起了轻快的笑声。已然感受到来自王胜伟充满警惕并无恶意的注视，李心远刻意埋下头，任由会议室的笑声将自己淹没。
王胜伟眼中的客户有两个，各个地方的县市长和书记。也因此，开泰伟业的行事风格全面对接政府体系，大到会议的组织安排，小到公文流转的字体字号，全面拷贝、效仿政府风格。比如，开泰伟业内部公文行文的字体是有严格要求的，正文一级大标题是黑体三号，二级标题是楷体三号，正文是仿宋三号。
一把手说一不二，二把手说二不一，三把手说三道四，四把手是是是是，五把手和六把手，光做笔记不张口。政府的会议通常这样开：先按照职位高低顺序发言、阐述观点，领导倾听后做个讲话定下调子，围绕领导讲话确定的基调，在座各位依照职位高低继续发言，表态如何抓落实、抓落地，最后是领导总结讲话，会议结束。开泰伟业的会议也是这样开。
“我认为应该择机进入京津冀。京津冀协同发展，迟早会上升为国家战略，我们应该在政策出台之前推进北上战略，抢占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政策红利，如果我们不进，竞争对手会进，不管是战略定位还是战术卡位都应该进。”见缝插针、信口开讲的是副总裁沈京兵。
沈京兵是易安的表弟，沈京兵以全县高考状元身份考入京北大学，读完本科后，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在沃顿商学院拿了个MBA。
5年前，沈京兵海外学成归国，昔日的京北大学同班同学成东平极力邀请他出任华成投资执行副总裁。华见枭、成东平许以高薪反复游说，沈京兵颇为心动。
华成投资有限公司由华见枭、纪玉珠、成东平联合创立，三人和沈京兵均为京北大学经济系同班同学，纪玉珠是华见枭太太，成东平是华见枭最信赖的创业搭档，成东平和沈京兵关系最为熟络。当年京北大学毕业后，沈京兵去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华见枭、成东平去了英国剑桥大学贾奇商学院。华见枭是商业奇才，归国后通过炒卖法人股赚得第一桶金，通过行贿地方官员，先后拿下12家城市商业银行的控制权。华见枭瞄准的是质地优良、体制僵化的城市商业银行，通过资本运营方式对其进行资本化改造，将城商行资本化、民营化，派驻代言人出任董事长、行长，这些城商行自然而然成为“华成系”的ATM机。华见枭、成东平以华成投资为平台，涉足银行、保险、信托、证券、基金、期货等领域，成为10余家上市公司的实控人，华成投资资产规模已逾两万亿，旗下最优质的资产当属华成银行。
易安靠着亲情关系成功截胡，把沈京兵请到了开泰伟业。先是跟着易安做地产业务，而后转到管理岗，目前分管资金管理中心和战略管理中心，沈京兵是开泰伟业引进的第一位高学历、高颜值、高水平的“三高型”职业经理人。沈京兵擅长地方政府资源整合，易安最初的想法是把他当作一条鲶鱼，冲击一下马建业的固有体系。或许打不赢，若能咬两口，也行。
易安轻咳一声，本意是提醒沈京兵闭嘴，沈京兵却并未理会，还要继续发言，他不愿错过这个和王胜伟面对面的机会。布袋里装钉子，沈京兵这是想出头。
马建业肩膀一颤，乜斜着眼睛，语气重重地强调着会议纪律，“请董事长讲话，不要随意插话。”
沈京兵脸色突变，尴尬得只好缄口不言。王胜伟面试过沈京兵，第一印象感觉此人油滑轻浮甚是浮夸，遂将他定义为鼓唇摇舌之辈。先入为主的印象一旦建立并形成，后期很难改变。
王胜伟眉头微皱，显然不满自己的讲话被打断，出于礼貌向马建业摆了摆手，饶有兴味侃侃而言，“开泰伟业就是土匪文化、座山雕文化，何适无道、盗亦有道，我们的道就是划地盘、抢山头、当老大。做事得像‘小狼羔子’一样，先把猎物咬死，把肉叼回来，怎么分肉，回家再说。开泰伟业的企业文化原本是一锅老汤，正在被不断稀释，正常的稀释倒还好，怕就怕招聘的新人、空降的高管是地沟油，那就坏了这一锅老汤。小公司管事做事，大公司管人做事。总部的人力成本占到全公司整体成本的20%，总部养着这么多高管，个顶个都是大几百万的高薪，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为公司做了哪些贡献？如果大家总看着我这个当老板的累，那只能说明坐在这个屋子里的高管无能。不是你做多少，而是你能做多少；先换思想再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这是我最想对高管们说的两句话。”
说者其实无意，听者绝对有心。沈京兵全身似乎都在较着劲，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不一会儿竟然变成了难看的酱紫色。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一群小老鼠。开泰伟业是在长三角、大上海红利外溢的历史进程中成长、发展、壮大起来的。“坚定不移深耕河东，真正做到河东省100个县市全覆盖，推行百城战略，把河东省做深、做透，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当前以及今后，重点还是在长三角。5年时间，从现在的100多个亿干到1000亿以上，只有相信才有奇迹，只有敢想才能成功。开泰伟业是一群有理想的人，一帮胡思乱想的人，干了一件让王石、王健林都震惊的大事。”王胜伟眼神闪动，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语调变得和缓轻松，说着说着就又体现出“冯仑式”的黄段子幽默，“大小姐开窑子，不图挣钱图快活。这不是我们干产业的作风。”
感觉到会议室的氛围有点干燥，为了调剂一下气氛，王胜伟开始打趣起来，语气竟也变得柔和，“央视财经记者在大草原采访一个放羊娃，记者问，你放羊是为什么啊？放羊娃说为了挣钱。挣钱为了什么啊？生娃。生娃干什么呀？放羊。”
会议室爆发出葱花炝油锅的一阵爆笑。
王胜伟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搞得有点心烦，一脸严肃地连连摆手，“裴定军是分管地产的副总裁，你卖房子是为了什么？”开烤肉店出身的王胜伟，总是习惯性把人放到火上烤，这一次针对的是裴定军。
“回款，完成公司的KPI。您经常教导我们，销售为先，现金为王。”裴定军瓮声瓮气地说。早年间在贝尔迪烤肉店后厨切牛肉的裴定军果然升任副总裁，掌管的是每年几百亿规模的地产生意。
“别扯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挣钱嘛，挣钱之后呢？”王胜伟瞪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继续追问。
“盖房子、卖房子。”显然没有听出王胜伟话语之中夹带的机锋，裴定军嘴巴张了张，悬浮半空中，神情有点emo，脸色有点窘。
会议室再次爆发烈火烹油般热烈的哄笑声。
王胜伟恣意打量着裴定军，眨巴眨巴眼睛，兴奋地用手一指，笑里藏刀地调侃起来，“裴定军就是那个放羊娃，绝大多数的地产商都是那个放羊娃。这就是放羊娃的诅咒。产业+地产的商业模式，会把我们带出放羊娃的魔咒与诅咒。”
方向不对，努力白费。王胜伟为开泰伟业确立了不同于万科的发展战略——产业是面子、地产是里子，产业要差异化、地产要标准化，以地产豢养产业，以面子供养里子。
非驴非马，我自为大。王胜伟要把产业促进做成标准化的非标产品，开泰伟业拥有500多人的产业招商团队，形成产业升级的方法论，这是标准化的一面，与此同时，每个城市的产业园又都各不一样，这就是差异化。土地成本占到商品房项目开发成本的48%，有的楼盘超过50%，土地储备是房地产企业的核心竞争力。王胜伟为开泰伟业设定的商业模式，是为地产开发源源不断地输送以平方公里计量的极其庞大的土地储备。
“50平方公里，专属开发40年，全中国哪个开发商有这样的霸气和豪气？要让资本市场看得懂、信得过开泰伟业的生意模式。我心目中的榜样是洛杉矶尔湾新城，尔湾公司是美国一家知名房地产开发商，尔湾是‘加州大学分校发展而来的一个城市’，尔湾是一家私营公司建造出来的城市。尔湾新城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王胜伟双眉拧在一起，志得意满地感叹着，一字一顿语调坚定。王胜伟是标准的单眼皮，绝对的小眼睛，两眼一眯缝，瞳孔都没了踪迹，可是在中国房地产领域，没有人敢质疑这双小眼的超强眼力。
有了气门芯，就想攒洋车。地产是气门芯，产业是攒洋车。高岩版《胡雪岩全传》，是王胜伟熟读在心的“商业圣经”。逆境时从中汲取力量，顺境时从中体会警醒，公司内部会议王胜伟经常讲胡雪岩的故事，既调节气氛又发人深省，“有一次胡雪岩和好朋友浙江巡抚王有龄聊天，胡雪岩说人是要呼吸的，你觉得是呼重要还是吸重要？王有龄想了想说，当然是吸重要。胡雪岩说不对，是呼重要，你只管使劲呼，呼到最后自然就吸了。这个段子很有意思。产业是我们的呼，地产是我们的吸，产业最重要，因为产业园有产业导入就会有土地和地产，但是有地产和土地，不一定有产业。不能首鼠两端，一定要两头都占。只管把产业引进、招商工作做好，地产是挣钱的买卖，是捎带脚的事情。胡雪岩是红顶商人、一代商圣，从寂寂无名到富可敌国，再从江南首富到一无所有，胡雪岩最珍贵的遗产是什么？他给后人留下了百年老店胡庆余堂，我们的胡庆余堂是什么？不是密麻麻的楼房别墅，而是一个个产业园。”
“招商引资不是目标，产业打造才是目的，地产开发要充分体现竞争策略，制定相对好、绝对便宜以及绝对好、相对便宜的竞争策略，不以过度回款为目标，我反对快速去化低价卖房，因为这是贱卖价值。
我们要创造出独特的可持续的商业模式，让各个地方的领导们排队来求我。要想实现1000亿的收入，就要有4万亩的土地储备总量。土地储备是房地产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如果我说开泰伟业的土地储备全国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王胜伟的声音维持在高亢的分贝，脸上肌肉随之抖动着，忽然又咧开嘴乐了起来，言辞凿凿依然意犹未尽。王胜伟的目光在会场每个人脸上扫过，好像这就是一场盛大的检阅。
王胜伟弯曲食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目光急切地寻找孟春怡，此时此刻孟春怡就在他的斜对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王胜伟分明看到她亮丽眸子闪烁的期盼与哀怨，朦胧与暧昧，似云似雾，像雾像雨又像风，只有他们两人最懂。
散会后，董事会秘书唐春桧递上即将上报监管员审核的信披公告，请王胜伟签字确认。分管人力资源的副总裁郑春筠递上文件请签字，好容易摆脱繁杂事务的干扰，王胜伟总算解脱果断逃离。
王胜伟办公室门口有个宽大的候客区，摆放着一圈沙发，秘书刘美娜正在贴心地给每位在此候场、等待召见的高管派发编好号码的小字条。王胜伟办公室门口左侧是巴掌见方的视频显示窗口，上面清晰地展现着目前正在会见人员的名字。有资格出现在王胜伟办公室外候客区的，或者高管身份或者职能中心总经理，这里由此也成为高管们开开玩笑、聊聊八卦的话题角。
每当一位高管走出王胜伟办公室，视频显示窗口的名字随即切换，刘美娜总是会条件反射式的一溜小跑离开工位，引导下一位高管进场，并反复叮嘱控制时间、不要超时。
此刻正在王胜伟办公室密谈的是裴定军。王胜伟办公室是参照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标准设计、建造、装修的，办公室内所有摆设都是经由风水大师实地勘测过的，外人动也动不得。王胜伟办公室加装了隐蔽的安检装置，进入者一旦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等锐器，会立刻报警。除此之外还加装了信号屏蔽器、录音屏蔽器，能够有效屏蔽手机信号，有效防止手机录音。
四个美女服务员负责端茶倒水，每隔一个小时会敲门进入。四个西服革履的彪形大汉负责楼层安保，两个站在电梯口，两个站在办公室门口。27楼整个一层楼都归王胜伟享有，有一次开会，范建生说漏了嘴“董事长那层楼每天的人工、运维成本两万元”。
王胜伟竟也不恼，笑意盎然地说，“一年700多万，这钱你让我出？”吓得范建生再也不敢吱声。
王胜伟的办公室足有500多平，大面宽落地玻璃窗,呈现出令人震撼的视觉效果，红蕖万朵、翠盖层叠，玄武湖的秀丽风光尽收眼底。大班台背后一整面墙，摆放着他与达官显贵的合影，陈列着《胡雪岩》、《周易》、《孙子兵法》、《资治通鉴》等书籍，大班台旁侧展陈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中式紫檀木办公家具，材质硬朗持重，色泽暗红透亮。墙上悬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方家书法作品：存一片好心愿举世无灾无难、做百般善事要大家利民利人。这24个字取自胡雪岩故居楹联匾额。
大班台背后悬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书法作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著名书法家张有道先生的墨宝：勉善成荣。
“阮吴力躲哪儿去了？躲猫猫可以，别耍小心眼，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如果不听话、不老实、不懂事，总想着翻旧账，你找人去敲打敲打他。”王胜伟唇角微微翘起，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万千思绪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要不是我哥马建设，郝华年的事不会结得那么快，阮吴力收了咱的200万，封口是必须的。阮吴力回东北了，找了个小媳妇，生了个胖丫头，小日子过得挺舒坦，这都六年多了，闹腾不起来了。”裴定军两只手绞在一起，低头闷声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新田产业园建筑工地的事故要严格封锁消息，三死两伤，这属于较大事故。现在全省上下正在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新田的事故一旦消息被媒体捅出去，杨胜兵的官帽子肯定保不住。最近你得消失三个月，就当带薪休假，新田产业园土地性质变更的事总有人在举报，一直不消停，等风声过了，你再回到公司，对外就说处理家庭事务。我会叮嘱李心远，把网络上关于你的不良言论做些清理。”王胜伟深深地看了裴定军一眼，目光莹然字字清晰。
“哥，土地的事情早就搞定了，谁在喝酱油耍酒疯，没事找事。”虽然有所预感，但是听到王胜伟这番话，裴定军心里又是好一阵哆嗦，游移的目光变得更加飘忽不定，仿佛失去了聚焦功能。
“听到风声了嘛？杨胜兵要上调省城，做河东省住建厅副厅长，这你还不明白嘛？”停顿片刻，缓缓吐出一大口烟圈儿，王胜伟并不正面回应，而是向裴定军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杨胜兵是新田县委书记，之前在昌达、东浦先后做过副县长、县长，新田是他从政的关键点，一干就是5年。杨胜兵在昌达做副县长，就是王胜伟重要的围猎对象。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精心布局，新田县业已成为上市公司开泰伟业最大的粮仓，每年贡献100亿以上的收入。
有爱好的官员，才能唯王胜伟马首是瞻。虽然是发小，积年老吏杨胜兵很珍惜声誉，一开始还刻意地和大地产商王胜伟保持着一定距离。坦白说，那时候的杨胜兵瞧不上王胜伟，觉得他穷得只剩下了钱。王胜伟给杨胜兵塞钱人家不收，请杨胜兵吃饭人家不去，第三次裴定军出主意请杨胜兵去海南打高尔夫，喜眉活眼屁颠屁颠就来了，裴定军精心安排两个洋妞颠鸾倒凤伺候了他一宿，过了那一晚就成了王胜伟的死党，那时候杨胜兵还只是新田县主管城建的副县长。
王胜伟酷爱打扑克，经常是凑足人马一通鏖战闹腾到后半夜才罢休。王胜伟的拿手好戏是用扑克纸牌为己占卦、为人占卜，每每还总是颇为灵验。酷爱扑克的王胜伟为此成立了文化公司，专门为自己研发、生产各式各样各种风格的扑克。
裴定军最大的毛病是关键时刻没有眼力见儿，有一次杨胜兵给王胜伟发短信“今晚九点半”，“今晚九点半”是打扑克的暗语，每次收到这样的短信，王胜伟就知道杨胜兵“罗锅上山前（钱）紧”了。地点定在杨胜兵表妹的别墅，王胜伟和裴定军交代得清清楚楚，拎着100万元现金过去，两小时内输完走人。可裴定军上了牌桌就忘乎所以，总想着自己赢，耗到凌晨两点多，才输了20万，把王胜伟给困得啊，迷迷瞪瞪睁不开眼，一个劲儿给裴定军使眼色。
吴元泽、杨胜兵，是王胜伟的“王有龄”。多年苦心经营，王胜伟搭建起了护佑开泰伟业商业帝国的纸牌屋。
干了房地产，其他任何生意都不再有兴趣和热情。2004年之前，王胜伟对新田产业园经营用地拥有排他性质的开发权，最低时以5万元一亩的价格大量囤地。2004年3月，国土资源部、监察部联合下发71号令，要求从2004年8月31日起，所有经营性项目用地一律公开竞价出让。这就是房地产行业著名的831大限，831大限拉开了土地招拍挂的历史大幕。
表面上看，831大限封死了王胜伟通过协议转让方式低价拿地的通道。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次，在京北的“天上人间”夜总会，吴元泽、杨胜兵给王胜伟出了个“一二级联动开发”的奇招。
推行招拍挂制度以后，新田产业园的土地都要以道路、电力、通讯、有线电视、给水、排水、排污、供热、天然气“九通一平”的“熟地”形式，为国土收储、招拍挂打好基础。吴元泽支了一个妙招：新田县土地整理中心无需动用土地开发整理项目专项资金，新田产业园区内土地整理所涉及的费用全部由三浦盛世承担，通过垫资方式进行土地一级开发整理，完成动拆迁以及基础设施建设。土地一级开发整理是“抄近道”的投机取巧行为，关键是为了锁定土地二级开发，也就是低价拿地。
顺利当上新田县委书记后，杨胜兵胆子越来越大，经由吴元泽的策划，在杨胜兵的主导下，新田县政府和三浦盛世签订协议，约定新田产业园住宅用地土地出让金的60%归三浦盛世所有。冠冕堂皇的说法是，这60%是三浦盛世在土地整理过程中“九通一平”等工程建设资金的返还。事实上，土地出让金60%的返还，远高于三浦盛世“九通一平”的前期投入。有了这一纸密约，招拍挂便成了喝茶拿筷子的摆设。土地拍卖价越高越好，因为，土地出让金的60%都会流入王胜伟的钱袋子，所以，一旦土地进入到招拍挂程序，王胜伟最敢举牌。也因此，在涉及新田产业园区住宅用地的招拍挂过程中，没有哪家开发商敢和三浦盛世公开叫板，真是碰上那种不知深浅的外地开发商，裴定军也会通过各种方式逼迫其放弃竞标。
“死守新田”是裴定军的核心工作，王胜伟颇有些为难地叹息道，“地产生意三件宝，土地、融资、团队，一样不能少。新田是土地的源泉，新田是我们的核心利益，新田是我们的，谁也不许碰。假如新田区域撕出一块地给龙湖、万科、万达，可能就没有我们了。这是地产开发的主权问题，局面只要撕开了，就容易失控。”
升任东虹市常务副市长的吴元泽，新田县委书记杨胜兵，得益于这两位“贵人”的加持与护佑，王胜伟对新田产业园20平方公里住宅用地，保持着绝对垄断的开发主导权。当然，为了营造公平、公开、公正招拍挂的氛围，裴定军也会虚假注册小公司陪个标走个形式。
一次蒸桑拿时，杨胜兵对王胜伟说表妹要在东虹市开一家土地整理公司。王胜伟一听就明白了，所谓的土地整理公司其实是倒卖用地指标。王胜伟授意裴定军提了1000万元现金，由裴定军将1000万元给了那家土地整理公司，后来才知道，杨胜兵说的表妹其实是情人。
1000万元支出之后，财务拿着单据请王胜伟签字，王胜伟想了想，缓缓开口道，“裴定军签字就可以了。”
财务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董事长，公司有规定，1000万元的支出，必须您签字。”
“有原则就有例外，这次算是例外，定军签字就作数。”王胜伟的声音愈发坚定。
财务“哦”了一声，转身离开去找裴定军签字。听说是王胜伟指令，裴定军二话不说，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
票子多、女人多、是非多，杨胜兵是标准的“三多”干部。茅房挨厨房，苍蝇两头忙。不怕女人多，就怕摊上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场流行起了表妹，表妹的背后是身份隐秘的官员。挂在杨胜兵表妹及其亲属名下的那些别墅，好在都不是免费送的，而是王胜伟给打了折付了款的。道士娶媳妇，和尚进窑子，要有大家有，要整大家一起整。老王打狗，大家一起上手。这些年多亏发小杨胜兵罩着，王胜伟在新田县靠着20平方公里的产业园大把挣钱，真是爽快。杨胜兵升迁，按说应该高兴，为他祝贺一下，但是王胜伟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失眠，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胜伟出奇的敏感并没有触动裴定军。裴定军正处于“数钱数到抽筋”的职业亢奋期，也正处于“泡妞泡到腿软”的荷尔蒙旺盛期。
“定军，你抬头看看这四个字——勉善成荣，什么意思你懂嘛？”王胜伟仰躺在老板椅上，脚丫子翘到了大班台上，有节奏地不停抖动。
“老大，我读书少。”裴定军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眉头蹙紧满是迷惑。私下场合，裴定军依然坚持称呼王胜伟老大。
“这四个字是同治皇帝钦赐给胡雪岩的，勉是勉励加勉，善是善心善举，荣是荣耀荣华，勉善成荣的意思是说要多做好人好事来成就福报和荣耀。”王胜伟腰身一挺，面色沉静语气严厉。过去这些年，裴定军在政府关系疏通、取地拿地公关方面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练达与精通，但也沾染了赌博、行贿之恶，以至于怙恶不悛、恶癖难改。现在的裴定军，就像一枚安置在身边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这让王胜伟深感不安。
大剌剌地离开，裴定军把王胜伟当面申饬、重点交代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裴定军的心思早就飞到了风光旖旎的夏威夷，商务包机很快落实，手机一关、诸事不烦，两周之后，裴定军一家老小、拖家带口开启了为期3个月的美国离岛、本土深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