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宜笑沉默许久，抿唇不安道：“若是，若是这件事让两位为难，那便先不提，等日后有机会再说。”
济善堂和育幼堂都是朝廷的地方，旁人插手，当然是不容易。
卢澄玉看着她眼底的忐忑，心里忽地一动，叹口气道：“宜笑，你应该不知道为什么济善堂和育幼堂为什么被分成两个？”
姜宜笑点头。
“济善堂，是朝廷一手办的，在京城共有五处。但是育幼堂是几位老夫人所办她们这些年身子不好，便将事务交给了刘夫人她们，还有其余几位，日后我会带你认识认识。”
原来这两处真的是两个地方！
姜宜笑掩住面上惊讶，卢澄玉却起身，又沉沉地叹口气，“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全部的育幼堂。”
“刘夫人，您坐着吧，我带宜笑去。”
卢澄玉推开门，带着姜宜笑跨出院门，往北走，走了好一会儿，她忽地听见几道虚弱的啼哭。
“其实育幼堂比你想象中还不好，宜笑，那边都是健康的孩子，年纪稍长一些，这里才是……他们是被父母抛弃的，身子不好，或是先天有缺陷，只能留在这里。”
卢澄玉没有带她进去，仅仅从没关紧的门里看了一眼。
一眼，里面有一个失了左右的男孩端着药匆匆往屋里走，推开门，姜宜笑只看见里面躺着不少孩子，看得不真切，却让她的心陡然一颤。
“所以我为什么没功夫管他们去街上赚银子，为什么他们急着赚银子？”
卢澄玉苦涩地笑了笑，“又有什么办法呢？饿了的孩子我能想办法让他们吃饱，这些孩子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先活下来，然后再想别的事情。”
“济善堂比这里好些。”
卢澄玉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如今却对着孩子们红了眼，流露出柔、软那一面。
姜宜笑为她递上帕子。
“你若是真的要做这件事，那日后你和这两处地方的羁绊便会越来越深，或许别人还会觉得你在以此挣个好名声，觉得你虚伪。”
“你或许还会因为露财而招来有心之人的惦记，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姜宜笑抬眼看着她，面色坚定，“我愿意的，卢将军，昨夜我想了许久，甚至睡不着，只一直睁着眼思考。”
“我休夫，如今已经不会在意世人的目光。我唯一的儿子和他父亲一般冷血，甚至不愿为他外祖母，为我的母亲守灵。我此生已经没有再嫁的心思，也不知日后到底会如何。”
“可我看见这些孩子时，便觉得我或许还能再做些什么，至少我也想为我的父母积善，我对不起他们，父亲去世前我困于谢家，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母亲去世时……我也没见到她，甚至现在我不能手刃仇人，为她报仇。我在她去世后的很多个夜晚，都在怀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仇恨支撑着我往前走。”
“可若是哪一日我大仇得报呢？”姜宜笑眼眶微红，“我总该为自己找一些寄托，这是我的私心，我并不如卢将军所想那般无私。”
卢澄玉心疼，伸手环住她，眼神柔和，“你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了。”
“我会帮你，你也不必担心旁人惦记。只要我在一日，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将腰侧玉佩接下，又亲自俯身为姜宜笑系上，“回去吧，今日雪大，我和刘夫人谈谈，等定下来再来找你。”
姜宜笑点点头，平息着心里的情绪，应了一声好。
看着她离开，卢澄玉站在原地许久，才起身回到育幼堂。
今日之事出乎她的意料，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欢喜过。
姜宜笑是想要一个寄托，她何尝不是？
她始终忘不了那场战役，她十二岁的大儿子被敌军俘获，挂在大军前威胁她开门。
她咬紧牙关，想要以自己来交换，却没想孩子冲着她大喊，“娘！我不怕！”
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片碎瓷，重重又坚定地划在脖颈上，血如泉涌。
仅仅几息，他便软软倒在地上，死前还睁眼看着她的方向，嘴角上扬。
卢澄玉从来没从梦魇中走出来，只能借着这些孩子寻得几分慰藉。
她理解姜宜笑的痛苦，于是更是忍不住眼睛发酸，直到和刘夫人交谈完，眼睛都微微发红。
她忍不住想，若是他还活着，正好也和姜宜笑一个年纪。
……
刘夫人上了马车，她的儿媳王氏脸色不算好看。
她等马车缓缓前行，才忍不住开口道：“母亲不要被姜宜笑给骗了，她抛夫又弃子，会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借着您和卢将军博得好名声罢了。”
刘夫人猛地睁开眼，直直看着她，严厉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王氏抿唇，对着愤怒的婆母，心里发虚，“是，是我在宴上听其他夫人说的。”
“你性子不坏，但是却蠢，从不会自己去看，只会听别人说。”
王氏脸色煞白。
“你可知道姜小姐捐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占了姜家的几成？”
刘夫人说出一个数，王氏当即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抬头定定看着她。
“你公公和夫君都是御史，有些话，旁人不能在他们面前提，却会在我们这些女眷这儿说，等着我们吹枕边风。”
王氏唇瓣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良久才颤抖道：“是我错了，母亲，我该罚，回去便去祠堂请家法。”
“不必，改天你自己上门去请罪吧。”刘夫人说着，看着王氏的目光带上几分无奈，“你该学着聪明些，多想少说。”
刘夫人没再开口，但王氏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王氏只要想起自己刚才对姜宜笑的冷待，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她都做了什么？姜宜笑做了这么多好事，她却偏听旁人的闲言碎语给她按上一个毒妇的形象，甚至在婆母面前诋毁她。
她真该死啊！
一旁，王夫人看着儿媳此刻的后悔，面上微有几分欣慰。
她若是能从中得到几分教训，也是一件好事。
……
姜宜笑回府时心里不免低落，却不想一进门，宋安宁就忽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欢喜道：“姜姐姐，姜姐姐！我好想你呀！”
听着她的小奶音，姜宜笑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忍不住蹲下身和她平视，笑道：“满满今日怎么忽然来？”
“我想姜姐姐啦！而且今日父亲又得了牛肉，我想着姜姐姐喜欢吃，就把肉带过来找你！”
姜宜笑一怔，宋安宁却有些为难地抿唇，“可，可我刚才想了好久，父亲一个人在府上好孤单，姜姐姐愿意请父亲一起来用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