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贝贝屏住呼吸，她记得吴绫曾经提过这件事。
那时她去找他学织流霰缎，吴绫冷淡地说过“不会再织了”。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吴绫的声音变得很轻，“有人替爷爷垫付了医药费。我当时去亲戚家借钱，回来时只看到一个背影，是个姑娘。后来护士告诉我，那位小姐帮我垫了医药费。”
池贝贝的心猛地一跳。
她攥紧了手指，她曾经和顾嫣讨论过这个人是顾嫣的概率有多大，但是按时间算，顾嫣当时不在国内。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跟着SE战队的人走了，”吴绫的嗓音突然变得锋利，“爷爷每天都在问‘顾小姐来了吗’，直到出院那天，那个人都没出现。”
他冷笑一声，“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那位顾小姐说是要给我爷建工作室，要帮他把流霰缎发扬光大，把他的手艺传承下去。反正我都要上大学了，以后也不会织流霰缎，收徒弟教别人，都可以，只要能把手艺传承下去。爷爷就会很开心。
可是爷爷等那么久，她就是不来。她就像消失了一样，仿佛就是来逗我们玩儿的。
我那时就在想，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顾小姐，问问她，‘你的良心会痛吗’，‘你骗得我爷爷好苦啊’！”
“然后呢？”池贝贝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了，”吴绫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自嘲，“一年前，我出去拍广告，遇到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我一眼就认出她了，她要结婚了，我爷爷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你说多可笑，她要结婚了！”
“你去她婚礼闹了？”
谢天谢地不是嫣嫣姐。池贝贝可以肯定，顾嫣和池赟结婚那天她没见过吴绫，也没有人大闹婚礼现场。
“去了，没闹。”吴绫的嘲弄少了几分，“酒店管的严，我混不进去。”
噢……
吴绫看向远方：“我在酒店门口站了好久，一直在找机会混进去。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背影。”
池贝贝按照她看了二十年狗血剧的逻辑，弱弱的问了一句，“给你爷爷垫医药费的那个人？”
“对，”吴绫承认了，“我站在酒店外，听他们议论那就是‘顾小姐’的助理。”
“许琳？”池贝贝迟疑的说了一个名字。
吴绫点点头：“对，我查了很久才知道，当年顾小姐不是故意失约。她是突然病重，被家人连夜送出国治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让助理一定要办好爷爷的工作室。那位助理……就是后来去医院付医药费的人，许琳。”
“你过分了，”池贝贝气呼呼的推了吴绫一把，“我嫣嫣帮了你，你居然还恨她！是不是还骂她了？”
“所以我才说，我也分不清好人坏人。”他转过头，直视池贝贝的眼睛，“学神都会犯错，何况你这个小学渣。”
夜风吹过花园，带着初春微凉的气息。池贝贝的眼眶又红了，但这次不是为了自己。
“你看……”吴绫深吸一口气，“我恨错了人整整四年。人家救了我爷爷的命，我却把她当成骗子。”他苦笑着摇头，“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蠢？”
池贝贝用力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不是的……你只是……只是太在乎爷爷了……”
“后来我答应教你织流霰缎，也是因为这个。”吴绫看向远处医院的灯火，“我想……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替顾小姐完成的事了。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决，“爷爷一生都在织流霰缎，流霰缎却救不了他的命。所以，我发誓不会再碰织机了。”
池贝贝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去打电竞？”
“嗯。”吴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至少打游戏能赚钱，能养活爷爷。”他转头看向池贝贝，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所以啊大小姐，别总说自己没用。你看我，不也从仇恨里走出来了吗？”
池贝贝抱着已经凉掉的饭盒，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月光下，她看着吴绫耳钉闪烁的微光，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少年，原来藏着这么深的故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小声说，擦了擦眼泪，“我原谅你了，我带你去见嫣嫣姐好不好？你得当面和她道歉才行。”
吴绫苦笑了一声：“再等等吧，等你的流霰缎学好了，我才敢去见她。”
“我能告诉她，你的事儿吗？”
“她已经知道了，”吴绫拍拍池贝贝的头：“前两天我一直在训练，算错了时间，忘记替爷爷缴医药费，她已经替我续上了。”
“我去！”池贝贝震惊道：“她长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了？”
她连医院都没出，怎么就知道了？
吴绫被池贝贝逗笑了：“她就是比一般人聪明一些。”
“我……我该回去送饭了。”
“去吧。记住啊，下次见面请我吃饭！”他回头冲她眨眨眼，“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吃饭。我可是帮你哥扳回一局的关键证人。”
池贝贝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夜风拂过花园，带着初春的凉意，却也带来一丝新生的希望。
她转身走向医院大楼时，她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
池贝贝抱着微凉的饭盒回到急诊室外时，走廊里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
池赟还没出来，顾宪正皱着眉对林珣交代着什么，看到池贝贝回来，他立刻停住话头。
“怎么去了那么久？”顾宪语气温和，像是关心自家妹妹的哥哥。他眼神扫过池贝贝明显哭过但此刻平静许多的脸，终究没多说什么。
他接过饭盒，塞给林珣一个，自己打开另一个，带着他一惯的优雅。
顾嫣靠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的视线落在池贝贝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买了点粥和小菜，嫣嫣姐你也吃点？”池贝贝走过去，蹲在顾嫣轮椅旁，把饭盒递过去。
顾嫣没接饭盒，反而轻轻握住了池贝贝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池贝贝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内侧有一道不明显的淤青，大概是刚才在会议室里太激动，不知在哪里磕碰到的。
“贝贝，”顾嫣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天……怕不怕？”
池贝贝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掉眼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直视着顾嫣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黑发下的那张小脸，还残留着泪痕和惊悸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怕，”她诚实地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后的沙哑，“特别怕。在会议室里，看着周老他们咄咄逼人，看着小叔……看着池岸他那样，看着吴绫出现又差点出事，我……我吓得腿都在抖。”
她想起顾嫣的嘱托，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但是嫣嫣姐，你教过我的，再怕也不能哭，不能泄气。我……我记住了。”
顾嫣的指尖在她手腕的淤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里是了然的心疼和无声的赞许。
池贝贝反手握住顾嫣冰凉的手指，像是汲取力量，声音也渐渐稳了下来：“以前，一直都是大哥在保护我，替我收拾烂摊子。
我闯祸，我任性，我……我甚至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跟他吵架，伤他的心。”她想起池岸冰冷的目光，心脏又是一阵抽痛，但这一次，痛楚里带着清醒的决绝。
“可是今天，看着大哥那么累，还带着伤回来……看着他一个人要扛那么多……”池贝贝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我不想再这样了。
嫣嫣姐，我不怕了。以后……以后我也想保护大哥，保护爷爷，保护……保护我们所有人。”
她说“所有人”的时候，目光坚定地落在顾嫣脸上。
那个曾经只会惹麻烦和胡闹的小女孩，此刻仿佛在一夜之间，将守护的担子，郑重地扛在了自己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顾嫣静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无比温暖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池贝贝的手，用掌心的微凉传递着无声的肯定和力量。
“行了行了，”顾宪在一旁囫囵吞枣地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插话，“煽什么情。嫣嫣，你该回病房休息了，药还没吃呢。”
他放下空饭盒，抹了把嘴，不由分说地推起顾嫣的轮椅，“贝贝，你也回去，这里我看着。”
顾嫣没有反对，只是对池贝贝轻轻点了点头。池贝贝连忙跟上，陪着顾嫣一起回了病房。
-----
另一边，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池赟被护士推了出来，手臂上重新包扎过，打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眉宇间带着深重的疲惫。
“怎么样？”顾宪立刻迎上去，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没伤到骨头，失血有点多，需要静养几天。”医生在一旁交代着注意事项。
池赟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走廊，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眉头下意识地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