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贝贝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猛地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池赟苍白的脸色,额角细密的冷汗,以及那件深色西装下,因为刚才被她紧抱而洇出更大片暗色的衬衫。
她刚才只顾着自己委屈,完全没意识到大哥竟然伤得这么重!
“哥!你受伤了?!”池贝贝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惊惶,“很严重是不是?你快去医院啊!这里……这里我来!我帮你看着!”
她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才懂了哥哥这一趟走的确实惊险。
池赟看着她瞬间又急红了的眼眶,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却牵动了手臂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小伤,死不了。说了,这点收尾,必须我亲自来。”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
池贝贝看着大哥眉宇间那抹深重的疲惫和固执,知道再劝也无用。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残余的眼泪狠狠憋回去,然后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
“那……那我帮你!”她不再哭哭啼啼,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她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夹和待处理的电子文档,深吸一口气,开始笨拙但极其认真地动手整理。
她把紧急的文件挑出来放在最上面,把需要签字的按照轻重缓急分开,把散乱的信件归拢。
她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那份专注和认真的劲头,是池赟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哥,这个是不是要马上批?”她拿起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标题问。
“嗯,放左边。”
“这个呢?好像是什么项目的进度报告?”
“那个不急,放后面。”
池赟走到宽大的办公椅后坐下,看着妹妹在巨大的办公桌前为他忙碌的小小身影。
她小小的脑袋在灯光下跳跃,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红肿,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而明亮。不再是那个只会胡闹闯祸、需要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小女孩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办公室内,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鼠标点击的轻响,和池贝贝偶尔低声询问的声音。
池赟的目光落在摊开的文件上,手臂的疼痛依旧尖锐,但心口某个地方,却被一种混杂着疲惫、酸涩和莫名暖意的情绪填满了。他拿起笔,染着点点暗红血迹的手指在文件上划过,留下沉稳的签名。
池赟强撑着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放下钢笔,指尖微微发颤,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唇色苍白得吓人。
但他仍然拒绝了林珣和池贝贝的搀扶,独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西装外套,挺直脊背走出了办公室。
幸好,西装是深色的,没有人能看出来。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池贝贝站在池赟身侧,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紧绷的下颌线。
林珣则守在另一侧,手虚悬在池赟背后,随时准备在他撑不住时扶住他。电梯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池赟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地下停车场里,说了再不管池赟的顾宪还在,他早已等得不耐烦,正倚在车门上抽烟。
看到他们出来,他掐灭烟头,大步迎上来。
车后座上,顾家专属的私人医生已经准备好了简易诊疗设备。
“还知道下来?我以为你要死在办公室呢。”顾宪嘴上不饶人,动作却利落地拉开车门,让医生第一时间检查池赟的伤势。
汽车疾驰向顾家医院。路上,池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不断滑落的冷汗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真实状况。
池贝贝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哥,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到达医院时,池赟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在医生和护士的簇拥下被推进急诊室。
顾宪和林珣紧随其后,临走前顾宪回头对池贝贝说:“你先去告诉嫣嫣结果,让她别担心。”
潜台词是不该说的不要说。
池贝贝点点头,转身往顾嫣的病房跑去。她努力调整呼吸,整理表情,推开门时甚至挤出一个笑容:“嫣嫣姐,一切顺利!董事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顾嫣已经坐起身,苍白的脸上写满担忧,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锐利地盯住她:“阿赟回来了?他受伤了?”
池贝贝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顾嫣的指尖轻轻颤抖:“你身上有他的血味。”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带我去见他。”
“不行!”池贝贝急忙拦住她,“顾宪哥说你现在不能——”
“贝贝,”顾嫣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带路。”
池贝贝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急诊室走去。
顾嫣的身体还很虚弱,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得可怕。
急诊室外,顾宪看到妹妹来了,立刻黑了脸:“胡闹!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吗?”
但顾嫣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顾宪瞬间噤声,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护士多推来一张轮椅。
池贝贝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想想闹了一天,顾宪也陪着他们兄妹一天,她小声说:“我去买晚饭……”
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走出医院大楼,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
她抱着几盒热腾腾的饭菜,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终于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打湿了怀中的饭盒。
“喂,哭成这样,董事会没吵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池贝贝猛地抬头,看到吴绫站在她面前,月光下他耳钉的黑曜石闪着微光:“你等着,我现在就发博控诉周家欺负人,发动网友骂他们!”
池贝贝慌忙擦眼泪:“赢、赢了……”
“那哭什么?还是你生性就爱哭?上回在陵城你就哭了,”吴绫在她旁边坐下,顺手递了张纸巾。
池贝贝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我,我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嫣嫣姐病着还帮我谋划……哥哥是顾宪哥找回来的……现在哥哥受伤了,我也帮不上忙……”
吴绫安静地听完,耸耸肩:“术业有专攻嘛。你会打游戏吗?能carry全场那种?”
池贝贝摇头。
“那你会写代码吗?能黑进公司系统那种?”
池贝贝继续摇头。
“看吧,”吴绫摊手,“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你哥擅长商战,我擅长电竞,顾嫣擅长……呃,大概擅长一切?”他开了个拙劣的玩笑,试图逗她笑。
但池贝贝的表情更沮丧了:“可是……同样都是准备联姻的花瓶千金,嫣嫣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却连好坏人都分不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以前还总为了坏人跟我哥吵架……现在被坏人背刺,差点害了我哥……”
吴绫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被信任的人背刺了?”
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谁?”
以池赟那个护妹狂魔的性子,不得拆了那个人。
池贝贝摇摇头,不肯说名字,只是红着眼睛问:“我是不是特别蠢?好坏人都分不清……以前被徐明川骗,现在又被他骗。”
“很正常啊,”吴绫的语气出奇地温和,“我之前也分不清。”
池贝贝抬起泪眼看他:“你也被人背刺了?”
月光下,吴绫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郁,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不是,我们情况不一样。”
池贝贝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电竞选手,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吴绫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声音低沉了下来:“其实我本来没想走电竞这条路。”
池贝贝抱着饭盒,惊讶地转头看他。月光下,吴绫的侧脸褪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显得格外沉静。
“高考那年,我考了全省前一百名。”他扯了扯嘴角,“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要是没有后来的事,我还是你学长,计算机系。我爷爷高兴坏了,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拿出来,说要给我买台最好的电脑。”
“什么?”池贝贝惊叹道:“我们学校计算机专业可难考了,全国都排得上名号。
我家阿瓒就要学这个,妙妙说顾家小晏也要考。
学神呐!
活的!
难怪你打游戏那么厉害,我要是有你的脑子,做什么不行?”
池贝贝记得吴绫是很普通的家庭,标准的小镇做题家。要是这样还能考到全省前100名,确实很厉害了。
面对池贝贝的赞美,吴绫只是笑了笑,没有一丝骄傲,只有对当年的一丝,一丝厌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的木纹:“开学前两个月,爷爷突然脑溢血。我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连爷爷最宝贝的那台织机都卖了,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