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顾母,顾嫣给池赟拨通视频电话时,镜头里晃过一叠摊开的文件,隐约可见“青崖村拆迁”的字样。
她原本想问,但她毕竟是在顾家,就只说了不回灼华园的事儿,想着明天回去再问。
“要留宿?”池赟西装革履,一如他本人一样严谨,背景是办公室里的落地窗,“我让刘姨给你送换洗衣物?”
“不用。家里有,”顾嫣将镜头转向庭院盛放的腊梅,“哥手臂缝了七针,我不放心。”
池赟敲键盘的手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喜欢顾嫣将翡翠湾称为“家”,顾嫣的家应该是灼华园:“我明天去接你回来……”
“你不加班吗?”顾嫣望着惊飞的夜鸟,“通常你周六都加班的。”
池赟心里堵了一下,不知该高兴顾嫣记得他的工作时间,还是失望于她从来没想过倚靠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池赟正色道:“我再忙,接池太太回家的时间也是有的。”
“顾嫣。”池赟突然唤她,声音比平时低沉,“如果有一天……”
夜风突然变大,吹散了后半句话。顾嫣攥紧手机,却只听见挂断前的忙音。
她想拨回去问问,最终还是放弃,想联系程蕴,不小心看到程蕴的最新动态,是程蕴站在珠宝工作台前的背影,配文:【新生】。
这下更让顾嫣为难了。
次日上午,池赟开车来到翡翠湾。
看到女婿了,顾父顾母就不好再黑着脸,留他吃了午饭才放他带着顾嫣回灼华园。
池赟早早看出来顾宪的手臂上有伤,顾家没人跟他说,他也不好问。
上了车,池赟才问顾嫣。
顾嫣倒没想过瞒着池赟,主要是她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池赟他知道顾宪追着程蕴出国。
没有人知道池赟此时多么庆幸他不懂爱情。
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像顾宪和程蕴那样,经历各种纠结、痛苦和自我折磨,那么他宁愿一辈子都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最好顾嫣这一生都不要懂得爱情。这样她就可以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痛苦和伤害,平静而幸福的和他过完这一生。
顾嫣不知道池赟的想法,但她知道池赟的时间精确到秒来使用,去顾家接她已经耗了不少时间,接下来他该去书房折磨他的颈椎了。
将池赟推进书房,顾嫣按下通话键,她的指尖沾了阳台上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程师姐。”她刚开口——
“唉,如果是来当说客就免了。”程蕴的声音像淬了冰,“法律没规定分手后必须复合,顾宪放不下是他的事,我没义务陪他烂在回忆里。”
听筒里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顾嫣几乎能想象程蕴此刻的模样——挽着松散的发髻,鼻梁上架着防尘眼镜,手里捏着半成品的银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的梅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我不是来劝和的。”顾嫣轻声说。
电话那头突然寂静,只有工作室的老式座钟在背景里滴答。过了足足五秒,程蕴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抱歉。”
“我哥说,你们之间结束了。”顾嫣捏起一片枯叶,阳光透过叶脉在她掌心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米兰的伤,缝了七针。”
程蕴的呼吸骤然一滞。
顾嫣继续道,“今早我发现他偷偷把你设计的婚戒图稿锁进了保险箱。”
“哐当!”一声巨响从听筒传来,像整盒工具被打翻。程蕴的嗓音突然沙哑:“顾嫣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月季半开半合,停在顾嫣手指边不远处。
“就算能活到100岁,这一生也不过36500天,这一生,已经过去30年了。还剩多少天呢?
师姐,我想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彼此的人会选择分开?”
阳光透过玻璃,地板上映着顾嫣的影子,她摩挲着茶杯边缘,茶已经凉了。
“顾嫣,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很嫉妒你?”程蕴的声音很轻,像刀刃划过冰面,“不是顾家嫉妒对你的偏爱,而是——在顾宪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顾嫣的指尖微微一顿:她没想到程蕴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米兰那晚,他流着血把我推进出租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嫣嫣’。”程蕴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看,他都受伤了还在担心你。”
顾嫣闭了闭眼。
她早该猜到的,原来哥还是没有走出来。
与此同时,兰路的工作室里,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银质刻刀上折射出虹光。
程蕴盯着工作台上未完工的婚戒,戒托的荆棘纹路正死死缠着一颗孤钻。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突然用镊子夹起戒圈,“你哥订的戒指,说要刻‘My Forever First’。”
顾嫣望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顾宪保险箱里那沓设计图——每张婚戒草图的戒圈内侧,都藏着极小的“C&G”。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说梦话。”程蕴的刻刀突然在银胚上划出深痕,“我听见他喊了十七次‘嫣嫣别怕’,却只喊过我三次名字。”
风铃被穿堂风撞得乱响,顾嫣仿佛看见程蕴无名指内侧的旧戒痕——和顾宪手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我试过不在意。”程蕴突然摘掉护目镜,露出青黑的眼圈,“可他连发着高烧都要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你的复查通知!半夜爬起来,算时差,定好闹钟要在早上提醒你。”
顾嫣的指甲陷进掌心,“程蕴姐,给他一些时间……”
程蕴猛地起身,工作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我知道不该迁怒你,可每次看到你哥手机屏保是你们兄妹的合影,我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七年前顾宪在米兰买的蓝宝石项链从领口滑出,吊坠里嵌着的合照只剩顾宪的半边身影——属于她的那半被生生掰断。
她忘不了曾经她扯断项链,冲着顾宪吼道:“所以永远是她优先!我要的是爱人,不是谁的救世主!”
那是她唯一一次和顾宪吵架。
而顾宪保持着他的一惯温柔,将撒落满地的珠子捡起来,拥着她,没有一丝烦躁,耐心向她解释:“嫣嫣是我妹妹,你是我的爱人,你们不一样的。”
更让她看起来像个疯子。
顾嫣将颤抖的手藏进披肩:“如果我说……这些年他手机屏保换过七十六次……”
“每次都是你。”程蕴冷笑,“儿童病房,复健中心,苏黎世,波士顿,都是你。”
“师姐。”顾嫣声音发涩,“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了,”程蕴打断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程蕴不应该每天都陷在顾宪心里她重要还是顾嫣重要的命题里,那样一点儿都不像程蕴。
嫣嫣,就算我还爱他,但我想,我应该更爱我自己。
你能理解我吗?”
沉默在电话里蔓延,只有程蕴工作室的打磨机在背景音里嗡嗡作响。
“对不起,师姐,”顾嫣吸了口气,声音带着和顾宪向她解释时一样的温柔:“对不起,师姐,我好像只看到了我哥的难受,忽略了你同样在受煎熬,对不起,师姐,师姐,对不起。”
“好了,”程蕴吸了口气,苦笑一声:“人有亲疏,你,你也没犯什么错。我原谅你了,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撮合我,我和顾宪了。”
“师姐,如果有一天……”顾嫣深吸一口气,“如果他向你解释其中原因,能不能……我能不能请,请你耐心听完?
遗憾不是他一个人的,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程蕴的呼吸声变得很轻:“我可以听。”
“如果那时你身边没有别人……”
“顾嫣。”程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你,适可而止。”
她允许顾宪追来,却不愿承诺等待。就像被掰断的合照,裂痕永远存在,但或许能镶嵌成新的艺术。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往事。
顾嫣望向窗外开始思考该怎样打开困住顾宪的茧。
如果不能打开这些束缚,这回错过了程蕴,下回他还会错过别人。
有些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些人用童年绑架一生。
阳光西斜时,刘姨和王姨看着顾嫣站在阳台边发呆,月季花丛中躺着部发烫的手机。
刘姨有些担心,看向王姨。
王姨一摊手,她是真不敢去书房打扰池赟的。
刘姨看看王姨还是狠狠心,拨通了池贝贝的电话。
池赟和顾嫣不一样的,她也不敢。
池贝贝接到刘姨的电话有很纳闷:难道是嫣嫣姐想喝我煮的粥了?
池赟挂了电话,出了书房就看见王姨和刘姨守在客厅不远处。
他摘下眼镜,递给王姨:“以后嫣嫣再这样,就来书房找我。”
王姨应下。
刘姨的心也放下了,立刻回厨房给顾嫣煲汤。
池赟悄悄走到阳台,顾嫣正对着窗外出神。
他弯腰拾起不知何时滑落地面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页面——最新一条显示【程蕴14:32】,时长不足两分钟。
他屈指弹了下杯沿,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她的思绪。
“花该修剪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枯枝太多,会抢新芽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