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窗外偶尔传来树枝轻叩窗棂的声响。
顾嫣侧卧在床,背贴着池赟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掌心温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在克制着什么。
她又想起晚饭时,池父看向池贝贝的眼神——不像父亲看女儿,倒像商贾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而池母更甚,连指尖触碰女儿衣袖的动作都透着疏离,仿佛池贝贝是什么不该存在的累赘。
——这不对劲。
顾嫣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半年前那场晚宴。
那时她刚嫁入池家不久,那天清晨池贝贝一头粉发炸裂了她又池贝贝的认识。
她忽然想到给池贝贝准备的见面礼是她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准备的,按照池贝贝的真实性格应该不会喜欢,便又准备了程蕴设计的飞鸟礼服裙送给她。
小姑娘当场红了眼眶,此后便总爱黏着她,连泡茶都要学她惯用的水温。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单纯的好感,而是……渴望。
渴望被爱,渴望被注视,渴望一个真正的家人。
顾嫣轻轻翻身,面向池赟。月光透过纱帘,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银边,衬得他眉宇间的郁色更深。
她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轻声道:“睡不着?”
池赟捉住她的手腕,吻了吻她的指尖:“在想什么?”
“在想贝贝。”她实话实说,“你父母对她……很特别。”
池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特别”是个体面的说法。事实上,那对夫妇对待女儿的方式,连外人都能看出异样。
“她从小顽皮。”池赟的声音低哑,像在说服自己,“父母只是严厉些。”
顾嫣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他。
池赟在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长臂一揽将她按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睡吧,明天还要回灼华园。”
他的心跳在她耳畔加快了一拍。
他在撒谎。
顾嫣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池赟胸口画着圈。
如果池贝贝不是亲生的,池家绝不敢让她嫁入顾家。
可如果是亲生的……
她忽然想起顾妙——她三叔家的小女儿,比池贝贝还能闹腾,可三婶再头疼,也不会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她。
除非……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除非池贝贝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她仿佛看见了老宅里池赟父母那两间紧闭的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池赟以为顾嫣睡着了。
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借着月光凝视她的睡颜。
有些秘密太沉重,他不愿让她分担。
比如那份试管婴儿报告。
比如父母对妹妹的冷漠。
比如……他深埋心底的愧疚。
如果当年他再敏锐些,是否就能保护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
窗外,一只夜莺掠过树梢,啼声凄清。
池赟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至少现在,他还能护住她们。
池家老宅·清晨
天刚蒙蒙亮,池赟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仍在熟睡的顾嫣。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指尖虚虚描摹过她安静的睡颜,最终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走廊尽头的窗子透进微光,映出他挺拔的轮廓。池赟系着袖扣下楼时,意外地发现餐厅的灯已经亮了。
池爷爷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摆着一碗粥、一碟酱菜,手里翻着晨报。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醒了?”
池赟脚步一顿:“爷爷怎么起这么早?”
“人老了,觉少。”池爷爷抖了抖报纸,语气平淡,“坐下吃饭。”
池爷爷面前摆着一盅山药粥,青瓷勺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池赟儿时学书法拿奖后,亲手给爷爷系上的。
老人搅动粥碗,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不像你们年轻人,能睡到日上三竿。”
池赟犹豫了一瞬,还是拉开椅子坐下。管家适时端上热腾腾的米粥和刚出锅的包子,香气在晨光里氤氲开来。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谁都没说话。池赟舀了一勺粥,忽然发现碗底沉着几颗莲子——他小时候最爱这么吃,但成年后连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习惯。
他抬眼看向爷爷,老人依旧专注地读着报纸,仿佛这碗粥只是巧合。
池赟用过早饭,接过司机递来的公文包,转身时,发现池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下。
“路上小心。”老人淡淡道。
池赟点头,刚要上车,又听爷爷补了一句:“等天气好了,带嫣嫣回来吃饭。”
池赟微怔,随即唇角微扬:“好。”
黑色迈巴赫驶出院门时,池爷爷站在露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池爷爷站在原地看着车影消失,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先生?”管家轻声询问。
“这臭小子……”池爷爷摇摇头,眼底却带着欣慰,“娶顾嫣真是娶对了。”
上午9点多,终于睡饱后,池贝贝揉着眼睛下楼时,发现顾嫣已经坐在客厅里喝茶,而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翻看一叠文件。
“醒了?”池爷爷抬头,“去换衣服,一会儿吃完早饭,带你去办过户。”
池贝贝呆住:“现、现在?”
“现在。”池爷爷合上文件,“灼华园7号,昨天说好的。”
池贝贝眼眶一热,转身就往楼上跑,差点撞到端着早餐的管家。
不动产登记中心
池贝贝攥着签字笔,看着“灼华园7号”的产权文件,指尖发颤:“爷爷,这,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十二岁说要在玫瑰花海里吃早餐,”池爷爷掏出老花镜,镜腿缠着医用胶布,“还说要在阁楼装天文望远镜,爷爷都弄好了,你不喜欢了?”
工作人员递来印泥,池贝贝的拇指悬在纸上,突然想起昨夜母亲那冷嗖嗖的眼神,还有杨玫那句“女孩子不该拿家里东西”。
“按吧。”苍老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虎口的茧子磨得她生疼,“池家的女儿,想要什么,只要不犯法,爷爷都给得起。”
鲜红指印落下的瞬间,池贝贝的眼泪砸在合同上。她慌忙去擦,却把“池贝贝”三个字洇成了玫瑰色。
过户手续办得很快,池爷爷亲自开车送池贝贝去学校报到,回来时正好赶上午饭。
餐桌上,老人难得话多:“池赟小时候,有一次发烧到39度,硬是撑到期末考试结束才倒下。”
他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顾嫣碗里,“结果在医院躺了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我数学能拿满分’。”
顾嫣想象着少年池赟倔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池爷爷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他这些年……不容易。”
顾嫣明白老人的未尽之言,轻声道:“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池爷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顾嫣能感觉到,这个威严的老人此刻终于卸下心防,将最珍视的孙子,郑重地托付给了她。
顾嫣望着满桌药膳,瓷盅里浮着当归与党参。
池爷爷将糖醋排骨往她面前推了推:"小赟十岁就能吃光这盘。"
“他现在也能。”顾嫣笑着夹起一块,“上上周还和大哥、小晏抢最后一块。”
那是陪她回顾家的时候,大哥是为了逗小晏,她以为池赟也是如此。
老人突然摘下眼镜擦拭:“那孩子……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窗外掠过一群白鸽,羽翼割裂阳光。顾嫣看见老人手背的老年斑在颤动,像枯叶上的雨滴。
“他总梦见小时候。”池爷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梦见他妈妈抱着他哭,说‘不该嫁给你爸爸’。”
就算顾嫣常年不出门,池父的花边新闻她也听过。他有三个月没有做完的项目,但没有超过三个月没换的嫩模小女友。
顾嫣一直以为池父的风流是近几年才开始的。
然而,这个认知被彻底颠覆了。原来,池父的风流并非是近年来的新现象,而是早在池赟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她不禁开始重新审视池父这个人物,以及他与池母、池赟之间的关系。
她与池母接触不多,但这位婆婆骨子里的骄傲根本藏不住,如今都是这样,那她年轻的时候该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公公年轻时就是风流惯犯,婆婆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银筷“叮”地磕在骨碟上。顾嫣想起昨夜池赟梦中呓语,那声压抑的“对不起”是说给妹妹听的还是说给母亲的?
“爷爷,您放心。”她将温好的药酒推过去,“阿赟,阿赟还分寸,他不是纸糊的。”
池爷爷抬眼,目光穿透镜片直抵人心:“你,你会一直对他好吗?”
“会,”顾嫣郑重点头,“他是我丈夫,他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好。”
池爷爷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以后多陪陪阿赟。”
顾嫣抬眸,眸中尽是不解,不知道池爷爷的话从何说起。
“那小子心思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池爷爷的声音低了些,“从小到大都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要是表现出来三分在意,心里至少有九分喜欢。”
顾嫣抿唇轻笑,轻轻点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