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池老爷子八十大寿那天。
池家老宅今夜灯火通明,衣香鬓影。
池老爷子八十大寿,半个商界的重量级人物齐聚一堂。
不说别人,和池家老爷子同时创业,又关系密切,同样在商界举足轻重的,但不知道为了什么不再登池家大门的亲家顾益民夫妻也来了。
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陈年佳酿和精心烹制的珍馐混合而成的气息,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映照着流光溢彩的觥筹交错。
池贝贝挽着顾嫣的手臂出现时,引来一片低低的赞叹。
姑嫂俩身上穿着程蕴亲手设计制作的礼服,在璀璨灯光下宛如月华流淌。
池贝贝的是一件利落的烟粉色虹饮练斜肩短礼服,裙摆缀着细碎的晶钻,走动间像洒落一地星光,衬得她粉色短发更加张扬灵动,整个人如同春日里最娇艳带刺的蔷薇。
而顾嫣则是一袭同款白色虹饮练裁就的曳地长裙。
虹饮练是程蕴曾在周师傅那里惊鸿一瞥的稀有面料,此刻在顾嫣身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梦幻的流动光泽,银白与淡蓝交织,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出尘,仿佛月宫仙子临凡。
池母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身上。
她看着池贝贝落落大方地与宾客寒暄,笑容得体,举止间竟隐隐透出几分池赟的影子。
再想起前两天董事会上传来的只言片语——这个小女儿竟为了护住兄长,在董事会里大杀四方……池母心头那股积压多年的“恨意”竟奇异般地淡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被她视为“无用”的女儿,似乎……也并非全无用处。
也不是完全像池伯尧那个废物。
她难得地朝池贝贝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转而对顾嫣的态度更是亲热了几分。
这个儿媳妇,背景硬,手段强,护短护得理所当然,简直是按她理想中儿媳的模子刻出来的,她现在是越看越顺眼。
觥筹交错间,一个身影的出现让热闹的宴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杨玫,池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池岸的生母,自栖云民宿事件后便深居简出,此刻却盛装出席。
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尤其在池赟和顾嫣身上停留了片刻。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池老爷子在主桌缓缓站起,用银匙轻轻敲了敲水晶杯壁。清脆的叮当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偌大的宴会厅安静下来。
“感谢诸位亲朋今日拨冗前来,为老朽贺寿。”池老爷子声音洪亮,目光矍铄,“趁着大家都在,老朽也想办件正事,把身后事,提前安排清楚。”
他朝旁边微微颔首,两名身着正装、佩戴公证处徽章的工作人员上前,打开了携带的平板电脑和录音录像设备。
寿宴变遗嘱公布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池老爷子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地宣读:
恒泰集团股份:他名下所有恒泰股份,由长孙池赟继承。但其中恒泰科技60%股份,20%归次孙池瓒,20%归孙女池贝贝,剩余20%归池赟。
珠宝首饰:已均分三份,孙女池贝贝一份,池赟之妻顾嫣一份,池瓒未来妻子一份(暂由池瓒生母保管)。
不动产:名下房产,一半归池贝贝;剩余一半均分,分别赠与池赟及池瓒未来子女(作为曾孙辈见面礼)。
收藏品(古玩、字画、汽车、飞机等):由池赟、池贝贝、池瓒三人均分。
其他公司股份:所持云锦缘(顾家)及顾家医疗股份,归池赟与顾嫣夫妻共同持有。
现金资产:三个儿子(池伯尧、池仲舜、池岸)各得三千万现金。剩余现金资产,待他百年后,由池赟、池贝贝、池瓒三人均分。
念完条款,池老爷子看向池赟,浑浊的眼眸里带着托付江山的重量:“阿赟。”
“爷爷。”池赟上前一步,神色肃然。
老爷子握住长孙的手,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恒泰是艘大船,以后就交给你掌舵了。爷爷只有一点要求:往后每年,你从恒泰所得的分红里,拿出15%给贝贝,再拿15%给阿瓒。爷爷希望你们兄妹三人,能守望相助,相互扶持到老。别让爷爷在地下,还担心你们。”
“是,爷爷。”池赟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保证,每年都会将分红准时交给贝贝和阿瓒。”
池贝贝早已眼眶泛红,闻言立刻上前:“爷爷!我不要分红!大哥在公司那么辛苦,您要长命百岁!”
她声音哽咽,带着真切的孺慕之情。她知道爷爷疼她,却没想到会给她这么多。
另一边,池二婶没有拉住的池瓒也懵懵懂懂地站出来:“爷爷,我也不用分红!我有科技公司,我能研究机器人,很开心了!”
他心思单纯,只惦记着实验室里的项目。池二叔和二婶急得直瞪眼,生怕儿子这句“不要”会让老爷子顺势收回那份厚礼。
池老爷子看着眼前三个孙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好,好!你们兄妹能这样想,爷爷就放心了!”
他目光转向池赟,带着最后的嘱托,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还有贝贝。以后她的婚事,你这个做大哥的要替她把好关。她如果不想嫁人,就不嫁;她想单身,就单身;想结婚,就招赘!无论如何,别让贝贝受半点委屈!池家养得起她!”
“是,爷爷!我记下了!”池赟郑重点头。
然而,这份看似周全、实则将核心利益几乎全盘交付给池赟兄妹三人的遗嘱,显然触怒了某些人。
“老爷子!”杨玫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精心修饰的脸上是强压的愤怒和难以置信,“您这样安排,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是您的妻子!岸儿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们才是您法律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凭什么……凭什么恒泰和您的大半身家,都给了孙子孙女?
我们母子俩……难道连个外人都不如吗?”
她声音尖锐,指向顾嫣的手微微发抖。在她看来,顾嫣这个“外人”得到的珠宝和股份,简直是对她正室地位的羞辱。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池老爷子身上。
池老爷子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不怒自威的沉肃。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直直刺向杨玫,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杨玫,你问我凭什么?”
“恒泰是我和我的发妻肖玉,当年白手起家,一砖一瓦,从泥地里打拼出来的基业!”提到原配的名字,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可她……在我事业刚有起色,还没享到一天福的时候,就因病去了……她没看到今天的恒泰!”
老人环视全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定格在杨玫脸上,带着冰冷的审视:“这恒泰的一切,根子上,是我和肖玉的血汗!是我和她共同的骨血——我的长子伯尧、长孙阿赟他们这一脉的根基!没道理前人栽树,后人直接来摘果子!更没道理,让后来者,坐享其成,还觉得理所应当!”
“说得好!”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顾老太太在顾宪的搀扶下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杨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支持,“延钧兄这话在理!这世上的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求不来!”
顾老太太这一发声,如同点燃了引线。在场许多与池老爷子同辈、同样与原配结发于微末的商界耆老们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池老哥说得对!”
“恒泰是肖玉嫂子陪着打下来的江山,自然该留给她的儿孙!”
“后来上位的……呵,能得点体面钱就不错了,还想要更多?贪心不足!”
更有些知道些当年内情的人,看向杨玫的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杨玫身上,尤其顾老太太那洞悉一切、仿佛随时准备揭穿她老底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她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多争辩一句,顾老太太绝对会当场让她下不来台,把她当年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抖落得人尽皆知!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她。杨玫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在满堂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中,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再也不敢抬头。
池岸站在母亲身后,脸色同样苍白,眼神晦暗不明。他沉默着,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在短暂的凝滞和窃窃私语后,又重新恢复了表面的觥筹交错,只是那丝暗流涌动的紧绷感,久久未散。
池老爷子在池赟的搀扶下重新落座,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透过喧嚣,看到了那个早已逝去、与他共同栽下这棵“恒泰”大树的发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