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中心,两位当事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顾嫣靠在病床上,平板电脑上是那篇刷屏的报道。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青梅竹马”、“刻骨铭心”、“双向奔赴”的字眼,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清澈的眼底写满了茫然和一丝荒谬。
“青梅竹马?算吧!”她低声自语,“我们……不就是普通的商业联姻吗?”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婚前几次礼节性的见面,实在无法将那些场景与报道里描述的“刻骨铭心”联系起来。
而池赟。
池赟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
林珣将平板上那篇报道递给他。池赟一目十行地扫过,当看到那些被过度解读、渲染得天花乱坠的“爱情细节”时,他冷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指尖在最后那段“双向奔赴”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将平板递还给林珣,只留下四个字:“写得不错。”
他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下回,还找这家。”
----
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透过医院VIP病房的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栅。池赟推开顾嫣病房的门,走廊里隐约的窃窃私语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他隐约能听到“青梅竹马”、“好甜”等话。
不明白这些奇怪的人一天天的想什么。
“哥!”池贝贝立刻从病床边的椅子上弹起来,粉色的短发在灯光下跳跃了一下。她目光急切地上下扫视池赟,“换药了吗?医生怎么说?”
池赟对这个妹妹对于粉色头发的执着已经无力吐槽。
算了,由着她喜欢吧!反正只是头发而已,她又没闯祸。
“换了。”池赟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很温和。
他目光越过妹妹,精准地落在病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顾嫣靠坐在床头,膝上摊着一本书,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她握着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
虽然她低垂着眼睫,池赟还是捕捉到了她听到他回答后,那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松了口气的动作——肩膀线条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那就好。”池贝贝拍拍胸口,一脸“任务完成”的轻松。
她看看池赟,又看看顾嫣,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嘴角忽然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
她蹦蹦跳跳地拿起自己的小包,语气欢快得有些夸张:“哎呀,天色不早啦!我该回灼华园了!哥,嫣嫣姐,你们慢慢聊!小别胜新婚嘛!”
她故意拖长了“新婚”两个字,还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池赟手臂上被西装遮盖的位置,笑嘻嘻地说:“不过哥,你身上有伤,可要悠着点儿哦!”
那挤眉弄眼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坏蛋。
池赟失笑,抬手,一个不轻不重的“栗子”精准地敲在池贝贝光洁的额头上:“没大没小。”
“哎哟!”池贝贝捂着额头夸张地叫了一声,吐了吐舌头,这回是真老实了。
她不再多话,利落地背上包,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头对顾嫣挥挥手:“嫣嫣姐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这次,她没再抱怨保镖盯得太紧,反而主动招呼守在门外的保镖一起离开,脚步轻快。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池赟看着妹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眼神里带着感慨和暖意:“贝贝……长大了。”
顾嫣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柔和:“是啊。也吓坏了。尤其是……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时,”
她的目光落在池赟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小丫头强撑着,但眼睛都红了,差点就要哭出来。”
池赟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俯身,凝视着顾嫣清澈却带着复杂思绪的眼眸。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
“那你呢?”他低声问,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听到我失踪的消息……怕不怕?”
顾嫣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抽回手,只是缓缓低下头,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
浓密的睫毛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也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思绪。
这段时间躺在病床上,在药物的间隙和身体的虚弱中,她有太多时间去思考。
她和池赟,原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
池顾两家需要联姻巩固关系,她不愿大哥顾宪被这桩婚约束缚,池赟也绝不可能牺牲池贝贝的自由。
于是,两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人,主动站了出来,签下了一纸婚书。
她以为这很公平。她身患免疫系统缺陷的顽疾,医生曾断言她可能活不过五年。
五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对于池赟这样注定要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来说,不过是人生中短暂的一程。
等他自由了,依旧可以拥有完整的人生。
可是……池赟对她的态度,早已超出了“联姻对象”的范畴。
他放下一切陪她去苏黎世求医,阿尔卑斯山的水晶屋里,他彻夜的守护……他看她的眼神,他握着她手的温度,他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切和保护欲,都像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缠绕其中,让她原本清晰的界限开始模糊、动摇。
哲学书上说,一个人过分专注于某事某物,长时间沦陷于某种情绪,这一情结就会成为有形,将之束缚住,这就是执念。
池赟的责任感太重了。
顾嫣清楚地知道,只要她一天还是他的妻子,他就会将“保护她、照顾她”视为不可推卸的责任,用这份责任感将自己牢牢束缚。
她见过这样的束缚——在顾宪身上。
她的哥哥,因为对妹妹的责任和愧疚,二十年如一日地对她好,为此,他亲手推开了最爱的程蕴,将自己困在名为“兄长”的牢笼里。
哪怕现在程蕴回来了,大哥依旧在画地为牢。
如今,她终于用一场“联姻”放顾宪自由,让他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可转头,她似乎又把池赟变成了另一个“顾宪”。
用她短暂的生命,用她孱弱的身体,用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将池赟也束缚住了。
她是不是……也做错了?
池赟并不知道顾嫣心中这场无声的风暴。
他只觉得掌心的手冰凉,而她低垂的侧脸带着一种让他心头发紧的疏离。
他没有追问,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俯身将顾嫣小心翼翼地揽进了怀里。
顾嫣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能清晰地闻到池赟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但立刻想到他身上的伤,又不敢用力,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
池赟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却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
这一刻,他卸下了恒泰掌舵人的锋芒,也卸下了面对董事会的冷硬,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依恋。
他不需要顾嫣回答那个“怕不怕”的问题。
因为顾宪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刻,那个不顾一切将他从混乱中带离、将他送到安全之地的人的出现,就已经是顾嫣最直接、最有力的答案。
她在乎他,远超过她自己愿意承认的程度。
“方知远他们……”池赟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在城郊开了个温泉山庄,环境不错,很安静。”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等爷爷的生日过了,我带你去住几天,散散心。”
顾嫣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声莫名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三叔说……等爷爷生日过后,他想给我换一个治疗方案试试。”
池赟揽着她的手臂明显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侧过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颈窝细腻的皮肤,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动物。“那就等你从医院回来,我们再去。”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那温泉山庄的行程,早已是他们既定的未来。
顾嫣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没告诉池赟,这个新的治疗方案,三叔说效果可能会更好,但也伴随着更大的风险。
那是她不愿让他提前背负的沉重。
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窗外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他抱着她,她靠着他,彼此依偎着汲取着劫后余生的温暖。
窗棂上的光影悄然移动,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池赟闭着眼,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
顾嫣却在他怀里睁着眼,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抽象画上,眼神复杂难辨。
未来如同浓雾弥漫的深潭,而她和他,正相拥着站在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