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不比江南水乡,那边一举手一投足都被人紧盯着,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把柄。
梁十七和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天性洒脱,比那些嬷嬷一板一眼教导出来的女子更为灵气,若她真跟着杨鸿云去了燕京城而被禁锢在那些条条框框里,那才是真的可惜。
韩洛虽说的是负气话,但无不道理。
梁十七知好歹,笑着给他斟茶:“小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燕京还是要去,我不怕那些个魑魅魍魉,她们说她们的,我过我的,人生在世活着是为自己,管他人做甚,方才我问打仗之事,是以为朝廷官员克扣军资……”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
杨鸿云也颇为意外地看着她。
两人皆是想到晋王死后,朝中被韩咏明掌控,齐王在无粮草无援军的情况下,极为艰险地夺回了十三座城池。
见杨鸿云思绪飞远,梁十七安慰般拍拍他的膝盖,继续解释道:“不过听鸿云所说,便知是我想岔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知运送粮草不易,人少容易被敌军拦截,人员冗杂,行动起来又显累赘。
我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懂何为精忠报国,何为马革裹尸,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百姓之所以能安居乐业,皆因战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如此,我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梁十七话落,众人却是久默无言。
过了半晌,韩洛喉间滑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想到,你还挺看重武将。”
梁十七笑得明媚,摆手:“这跟文人武将没关系,既不能单以文治国,也不能单以武征伐,这其中的门道太多,我所言不过是一点拙见罢了,上不得台面。”
其余人可不这么想。
梁十七比朝中某些刚愎自用的官员看得还要透彻,要是大周朝每个官员百姓都能有她这番心性,小皇帝也不用每天摔奏折嚷嚷着不要当破皇帝了。
崔钰是在场所有人中对朝中局面了解最浅薄的,主要还是没兴趣,懒得多思考。
他的关注点在于梁十七说的最后那句话——她想为边疆战士做些什么。
崔钰好奇她要怎么做。
他向来心直口快,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问了。
“嫂夫人,你已经有想法了?”
“嗯……”梁十七捏着下巴,“是有点,你们方才不是说想给淳儿送菜么,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众人异口同声。
梁十七点头:“就是有点麻烦,不过能试一试,若是成了,说不定能用到军粮上。”
韩洛被她勾起了兴趣,忙催:“快说来听听!”
“你们可知为何那些腌菜能储藏很久?”
这道题崔钰会,他举手回答:“因为盐!”
“错,是水。”
“啊?”崔钰傻了。
“腌制过程中,无论是湿腌或干腌,都是为了降低食品组织内的水分活度,提高渗透压,从而抑制微生物和酶的活动。”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是微生物?酶又是什么东西?
杨鸿云已经习惯梁十七说话时不时冒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词,他顺着梁十七的思维去思考,刹那间便有了头绪:“你是指,只要把做好的菜像腊肉那样烘干水分,就可以达到长途运输的目的?”
梁十七比了个大拇指,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杨鸿云。
“这个想法是对的,但光是晾干无法保证食物的美味,你可记得我曾经说过,空气中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微小生物,这些看不见的微生物会加快食物的腐烂,但它们一旦失去了空气,就无法生存,就像鱼无法离开水。”
杨鸿云眼睛逐渐明亮:“只要想办法隔绝空气,就能减少食物腐烂的速度。”
崔钰在一旁抓耳挠腮,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可、可是空气怎么隔绝啊?用罩子罩起来吗?”
空气看不见摸不着,怎么搞?
崔钰完全无法想象。
别说他,林阳泽、崔桓等人也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反倒是墨汐,她双眼亮晶晶的,听得十分入神。
食物中有肉类,人受伤时伤口坏死,同样的腐烂,是不是也意味着都是所谓的微生物在搞鬼?
她养过很多蛊虫,大到手臂粗,小到比砂砾还细,肉眼几乎难以辨别,梁十七口中所谓的微生物,或许和蛊虫有异曲同工之妙?
墨汐闪过诸多念头,每一个都让她兴奋不已。
梁十七没顾得上墨汐,她觉得用嘴讲解不如让他们自己动手实践来得快。
玻璃厂的工人还留下了两个没回京,梁十七便让他们做出三个透明的玻璃盒出来,其中两个稍微复杂点,需要做个抽气筒对准的气头。
又托杨松做出两个抽气筒。
弹簧、垫片、垫圈是有点难做,不过咱们林阳泽林富少神通广大,这些都不是问题。
***
住在客来轩里的书生不少,万里书院的几个学生也经常呼朋唤友来庄子里采风,热闹的很。
他们跟杨鸿云、林阳泽、以及崔家兄弟都混熟了,外加一个新来的丰泰。
丰泰在客栈里住了两日,吃饱喝足,精神头好了许多,看上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忧郁形容枯槁,他文采学识皆为上等,学生嘛,有共同话题就很容易交上朋友。
于是乎,丰泰也成了万里书院小分队的一员,大家有酒共享,谈天论地好不快活。
当然了,眼下还是考试比较重要,只是书院环境太过逼仄,没有梁庄来的开阔舒适,万里书院的院长念及考生需求,大手一挥,在梁庄租下半月直至府试结束。
他们万里学院有林家资助,不差钱!
学院为林父立了功德碑,如今临安和汉口县,乃至石门镇,谁不知晓林家乐善好施,当得仁义之家,不像周家和那董扒皮,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的都是些腌臜事。
周家根基还在,名声却是臭不可闻。
临安的百姓也是损,每次夸赞林家的时候,都要把周家父子以及董泰宁拉出来踩上几脚,董琼芳听后每每都要怄个半死。
周家如何传不到梁庄里来,众人满心满眼都在那两个玻璃盒上。
玻璃盒不大,正好能放一盘菜。
梁十七做了一道红烧肉,同个锅炒,分成三盘,各放在玻璃盒中,随后让韩洛和杨鸿云抽去里面的空气,将其一个放至盛满冰的容器中。
梁十七标了一号、二号、三号,等七天后再打开盒子。
玻璃盒透明,除了冰镇的那个不好查看,其他两个的情况从外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有事没事就往柜子上凑,梁十七怕他们毛手毛脚把实验品打坏,让崔钰派人看守着,规定只准看,不准靠近,更不准摸。
到第五天的时候,玻璃盒里的情况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二号红烧肉除却汤汁结成了冻,外表无任何变化,一号红烧肉的盘子周围则出现了细细密密的青灰色绒毛。
到第六天,一号红烧肉的腐烂程度加快,隔着玻璃盒都能感受到其难以言喻的馊味。
反之,二号红烧肉依旧维持着新鲜。
这场实验让众人叹为观止,那些书生更是惊奇不已。
要不是梁十七大半时间都在厨房,早就被他们问东问西烦死了。
第七天的时候,梁十七把二号和三号红烧肉取出,一号已经没救了,直接处理掉。
二号和三号没有任何异味,梁十七重新热了热,吃起来味道虽然不如出锅时那般新鲜美味,却也不算差,大概能留下七成厨艺。
韩洛放下筷子,长叹:“纵然只有七成,也足矣。”
梁十七的七成手艺,对很多厨子来说都是渴望而不可及,就说客来轩的几个大厨,他们跟着梁十七学了足足一年,也不敢说有七成水平,有五成就算不错了。
“不过七天还是太短,可否再延长一段时间?”杨鸿云问。
“想到所有菜品都有这样的效果太不切实际,蔬菜瓜果比肉类更容易腐烂,重盐重辣的菜或许能多保存几天,比如梅干菜扣肉、卤味等等。”梁十七边说边罗列出菜名。
崔桓眉心紧皱:“若战线在南边倒还好,主要是那些苦寒地带,地皮寸早不生,百姓活着本就艰难,没法种出多余的粮食供给军队,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以战养战,但这种法子……”
杨鸿云提起袖子磨墨,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尚未入朝为官,想这些做什么,你祖父都没管,哪里轮得到你愁心。”
崔桓嘴巴张合欲言又止,忽而一拍脑门,笑道:“是我想左了。”
他们只管给谢雅淳送礼,其他的与他们何干,即便法子想出来了,也不是他们几个能掌控的,最终还是要交给那姓李的。
只是,委屈了杨鸿云,给他人做嫁衣。
杨鸿云没崔桓想得那么多,他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被拘在皇宫中,他保的不是皇室,是这世间太平。
只有江山稳固,他的妻子家人才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至于掌权者是谁不重要,他要是个好皇帝,那皇位就该他坐,他要是个昏君,杨鸿云直接宰了他换一个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