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邺的第一个冬天。
卫序将要大婚的消息传来。
一个是出身世家名门的摄政王妃,一个是捧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侧妃。
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消息送到千里外的西启。
无非是想让我后悔,让我跪求他原谅。
可惜,我死了。
1
“大雍三皇子到。”
“北邙大皇子到。”
......
摄政王府处处可见大婚的喜气。
卫序一身红色吉服立在宴席最显眼处,略显单薄。
不怒自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满是冷冽,半分不见从前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影子。
我以灵魂体跟在他身边,除了心疼,便只剩满腔酸涩。
这是我的阿序啊。
我悬在他身前,隔空轻描着他的脸。
上次离他如此近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得了。
随着各国使臣的陆续到来,卫序的眉头微蹙,眼神死死的盯着府门处。
我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不过片刻,卫序便神色如常。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是西启太子,临兆。
婚宴热闹且盛大,正侧妃同时拜堂。
本以为婚礼会顺利进行,不料突生横变。
一道熟悉的身影提剑向侧妃苏若雪刺去,是我的侍女赤桑。
她不要命般的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一身丧服格外刺眼。
“苏若雪你不得好死!”
“偷来的东西,你用的可曾安心!”
卫序反应极快,一手击退赤桑,一手将受惊的苏若雪揽入怀中安抚。
“你可有受伤?”
苏若雪惊魂未定,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窝在卫序的怀中,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被侍卫阻挡的赤桑,看着卫序二人的恩爱模样止不住大骂。
“卫序!你没有心!”
“你忘恩负义!”
赤桑腥红着双眼,眼里是浓浓的悲愤。
然后不同于撕心裂肺的赤桑,卫序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打算继续婚礼仪式。
我看着卫序对苏若雪的温柔小意,心仿佛被割了个口子,血止不住的流。
卫序毫不在意的模样,让赤桑愣了片刻,随后像失了魂一样。
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许是怕再惊扰到怀中的苏若雪。
卫序使了个眼神色,命人将赤桑丢出去。
在被人拖动的瞬间,赤桑开口了。
“求你,摄政王,求你帮帮我家小姐吧。”
卫序闻言眉头微蹙,凌厉的目光盯着赤桑。
“帮?你家小姐与本王何干,她也配。”
卫序嘴角带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冷的发疼。
赤桑不敢置信的看着卫序,眼中是化不开的悲痛。
赤桑明白,卫序是故意的,可他如今贵为摄政王,只有他能帮小姐完成遗愿了。
“王爷,奴婢求您帮帮我家小姐,只要您能帮我家小姐找到小少爷,赤桑愿以死谢罪!”
赤桑重重的朝卫序磕了个头,即将姿态放最低。
“以死谢罪,本王要你死易如反掌。”
“谢知绾还真是自私无情啊,连救亲弟弟这种事还要旁人代劳。”
“一个孩子罢了,丢了就丢了。”
卫序云淡风轻的说着,彷佛曾朝夕相处的人同些阿猫阿狗一样不重要。
听着卫序冷漠无情的话,我的心狠狠的揪痛着,因情绪太大的波动,灵魂体都淡了几分。
哪怕知道他恨我,可亲口听着他说还是心痛的呼吸一窒。
赤桑双眼通红,声音哽咽“不是的,小姐不是这样的,她...”
赤桑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没将我已死的事实说出。
“够了,本王没空听你废话,若要求人帮忙,许是西启太子更合适。”
卫序说完便让人将赤桑丢了出去。
只是看向临兆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望着席间脸色难看的临兆,只觉苦涩。
只怕阿序心里,我早就为了荣华富贵委身临兆了。
2
我和卫序的纠葛,还得从八年前说起。
在外我是人人艳羡相府嫡女,在内却只是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可怜虫罢了。
阿爹和阿娘夫妻恩爱,感情甚笃。
可阿娘在生阿弟的时候难产而亡,阿爹虽悲痛万分,但相府需要一个当家主母。
阿爹在阿娘走后一年,娶了继室,希望她管家的同时也能照顾我和阿弟。
却不成想,继室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继室吃准了阿爹因为阿弟害死阿娘怨他,又因我长的像阿娘,怕见此思故人而躲着我,便开始苛责我们。
我和阿弟被赶到了偏远,成了府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就是此时,我遇见了卫序。
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出身侯府,又得圣宠。
第一次见他,是他在外头胡闹被宁远侯追着打,无意间躲到我与阿弟的小偏院里。
那时候的他,虽被撞破了窘迫的样子,却有着少年的赤诚之心。
扭扭捏捏的被我上好药,看着瘦瘦小小的我带着同样小小的阿弟住在偏僻的小院,眼中满是震惊和心疼。
此后,借着报恩的由头,卫序总偷偷爬偏院的墙头,接济我和阿弟。
时间久了,继室也发现了不对。
一次在卫序走后,带人将偏院打砸了一番,说我不知廉耻,勾引外男。
那一夜,是我十二岁生辰,也是我认识卫序的第二年。
阿爹外派未归,继室打了我十鞭,罚我雨中跪着,直至昏死。
待我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守在我身边满脸憔悴的卫序。
后来我才知道,原是赤桑带着阿弟找来的卫序救我。
还将此事闹到圣上那,只为让阿爹休了那继室为我出气。
赤桑说,看到奄奄一息的我时,卫序差点疯了。
此后,卫序往来相府更是频繁,巴不得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是他心尖上的人。
在卫序冠礼的前一天,他同我许诺,待冠礼后便来相府提亲,
“卿卿,此生挚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赤诚和快要溢出的爱,我至今犹记。
可如今,他连提起我,都是止不住的嫌恶,心里更是恨极了我。
往日温情彷佛前世之事,离我好远好远。
远到我拼命伸手,都抓不住。
3
婚宴结束,宾客散去后。
卫序简单的与正妃完成仪式后,便直直朝苏若雪的院子走去。
我飘悬在苏若雪院外,不舍的看着卫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心中挂念赤桑,我找了许久,才在曾经的相府偏院中找到她。
不止她,还有临兆和我的尸身。
“小姐从您那离开时,身子就不大好。大邺宫乱那次留下的病根也压不住了,全是强撑的一口气罢了。小姐自觉对不起殿下,不让我告诉您,小姐在初雪那夜去了。小姐临终前最惦念的就是小少爷......”
赤桑跪在我的尸身旁,神情麻木的和临兆说着我生前的事。
望着塌上脸色苍白难看,身体单薄削瘦的自己。
我有些庆幸,庆幸阿序没有看到这样的丑陋的我。
“孤的人当年只查到谢小公子还活着,像被人所救,只是不知道救人的是什么人。”临兆红着眼,背对着我的尸身并不敢看。
阿弟还活着!
活着便好,活着便有重逢的时候。
赤桑麻木的脸上升起波澜。
“太子殿下,求您帮帮我,帮帮小姐,小少爷是小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赤桑跪到临兆面前,恳求道。
“不是孤不帮你,只是孤也没有办法。”临兆看着一脸哀求的赤桑有些无奈。
“孤毕竟是西启的太子,而这是大邺。特别是卫序掌权后,整个京都伸不进别国的一只手。想找谢小公子的下落,只能求卫序。”
临兆心里已然猜到,当年带走谢知礼的就是卫序。
赤桑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后,看了看我的尸身下定了决心。
“殿下,请您帮我入摄政王府。”赤桑对着临兆坚定一拜。
赤桑深知卫序恨我也恨整个谢家定然不会帮她,甚至会杀了阿弟。
但为了我的遗愿,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愿赴汤蹈火。
“傻赤桑,你怎么那么傻。”
我心疼又歉疚的看着赤桑,想伸手将她扶起,奈何如今的我只是一抹幽魂。
赤桑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早就情同姐妹。
谢家遭难时,她本可以同其他家仆一样,就此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却因为我搭上了自己的下半生。
4
自小陪在我身边的赤桑,不仅见证了我短短二十载的人生,更是见证了我和卫序之间的爱恨纠葛。
自继室被休之后,阿爹对我和阿弟心怀愧疚,对卫序更是感激。
因着我和卫序的关系,宁远侯府和谢家成了挚友。
两家人都默契的等着我们两人长大后,便结两姓之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变故来的又快又突然。
在卫序冠礼的前夜,阿爹受诏入宫,整夜一夜都未回来。
再见阿爹时,便是在卫序的冠礼上。
阿爹奉旨,捉拿叛国逆贼宁远侯一家,若有违令者,就地诛杀。
我清晰看见,卫序的眼中的不可置信。
我极力的卫序解释着,这一切一定是误会,我会求阿爹,让他救救卫家,让他等我。
卫序被带走前,依旧温和的安抚我。
“我信你卿卿,莫怕。”
那一夜,我跪在阿爹的书房,求了他好久。
看着阿爹满是悲切的样子,我心中慌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离我而去了。
阿爹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礼国公的阴谋。
礼国公为了执掌朝堂,铲除异己,设计陷害宁远侯,鼓动圣上杀害忠臣。
又因卫序和我的关系,命阿爹当这个刽子手,挑拨两家的关系。
阿爹告诉我,不仅卫家保不住,谢家也大厦将倾。
在押送宁远侯一家到大狱时,阿爹便已答应卫伯伯救下卫序。
只是此事绝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
为了能救出卫序,我必须对他狠下心来,对他无情。
否则,以卫序的性情,若是知道了真相,是决不同意的。
为此,我到狱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卫序恩断义绝。
在他快要碎掉的目光中,我留下一句狠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救下卫序的当晚,谢家满门除去我和阿弟满门被屠。
刑部给出的解释是,卫家故人寻仇。
伴君如伴虎,一夜间,曾经京都赫赫有名的两大世家就此消逝。
来不及难过,我和阿弟还活着的事便暴露了。
我带着服了假死药的卫序和赤桑分开走,以中了一箭的代价,将卫序送到了宁远侯安排好的心腹旧部大营外。
“阿序,等我。”我强忍不舍,拖着重伤的身体去寻赤桑和阿弟。
也因此,我和卫序间种下了“血海深仇”,“真心错付”的误会。
5
再次见到卫序,是三年后。
此时,他是逼宫圣上讨要罪己诏的权臣,而我只是为彰显皇恩被圈禁在京都的棋子。
“卫序,你倘若再逼朕,朕就杀了她!”被逼急眼的皇帝将我当作最后的筹码。
我猝不及防的撞进卫序的眼里,和他四目相对。
“阿序。”顾不得横在脖颈处的长剑,想要上前好好看看他。
却在发现他片刻失神后,脸上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顿住了脚步。
“阿序。”我迷茫的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心下不安。
果不其然,卫序冷冷开口。
“一个负心薄情的女人罢了,杀了便杀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爱慕的郎君,不该是这样的,我没有。
“卫序,你可真无情啊,爱她的时候将她高高捧起,不爱的时候,死了都嫌脏。”
“哈哈哈哈,那就去死吧,和朕一同去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
一抹鲜血喷溅到我脸上,温热的触感却让我手脚冰凉。
卫序杀了皇帝。
我被带到了卫序的府邸,关了起来。
卫序并未见我,只是冷冷的将我关着,一天一顿饭,不饿死就可。
我还未从那日的宫变中缓过来,浑浑噩噩的发着热。
满脑子都是那日卫序说的话。
他当真是恨极了我,在他心里,我早就配不上他的喜欢了。
不知又过了几日,府上似乎格外的吵。
我用身上仅剩的首饰买通了门外的守卫,原来今日是新皇登基,卫序摄政的日子。
卫序摄政第一件事,便是给宁远侯府翻案。
这夜,卫序来见我了。
卫序踹开房门,将浑身是伤的赤桑丢了进来。
“管好你的狗,再有下一次,本王杀了她。”
我颤抖的将昏迷不醒的赤桑揽进怀里,她伤的很重,没有药会死的。
“阿序。”我顾不得伤心,连忙叫住正欲离去的卫序。
卫序转身冷冷的看着我,堵住了我接下来的所有话。
“谢知绾,别那么叫我,我觉得恶心。”
明明还是夏日,可他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窖。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当初我说的那些只是为了救你,我阿爹也......”我慌乱的想像他解释事情真相,我隐约觉得,若今夜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够了谢知绾,你别在惺惺作态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早在三年前我就看透了,别逼我亲手杀了你。”卫序猝不及防的暴怒,瞪着我的双眼通红。
我看着卫序绝然离去,看着房门重重合上,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我知道,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