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李波把呼吸科与心内科试行电子病历联网3个月的报告看到了最后一页,修修改改地写完了意见建议发送出去,才打算关了电脑回家,目光扫过电脑旁放着的一摞文件——那是运用国际先进技术,而完全由国内生产线生产的新一代吻合器的各项说明。
今天下午,x集团公司驻京总代理海伦格林和x集团公司锐峰中国分公司销售部经理纪开来一起,向他和器材科新上任的代主任介绍x集团公司与锐峰合作之后的第一批产品。运用的是x集团公司的技术,质量监控,但是完全由锐峰的研究人员,技术人员,生产线来生产,价格,是x集团公司同类产品的1/2。
纪开来穿着新买的阿曼尼西装,简明扼要突出重点地介绍产品,各种优点说得恰到好处之外,相比较的缺点也并未忌讳,“从前的数据有过统计比较,原装x公司的,国产的,和不用吻合器周大夫手缝……”纪开来一笑,“周大夫手缝,患者不需要多交一毛钱材料费,而之后瘘的发生率是0;原装x公司的,3000块一个,要用俩,6000,50例中3例有瘘形成,国产的,1000一个,40例中有10例瘘形成。但是不是每个大夫勤学苦练就都能成周明,别人没有这样好的数据,而按照国外一个这样的专家亲自手术,花的时间,其实远远超过6000块。他也不可能为每个病人亲自手术缝合。国产的,不如x公司原装,但是也基本达到要求,价格要便宜这么多,而我们的新一代产品,虽然是锐峰出品,但因为与x公司的合作关系,工艺,技术,必然比从前其他国产公司生产的产品有很大程度的提高,我们有信心,这是综合考虑各个方面的益处,给最多的病人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李波循例地问了些常规问题,而代材料科科长,本就是纪开来曾经一手提拔到副科长的,如今面对着他,早就没有买方从各个方位来考察卖方的气势,只是不断地,沿袭了从前听顶头上司纪开来说话时候的绝对服从……
介绍了45分钟,李波除了问问题,没有或任何的评价;纪开来便也没有进一步探问,倒是起身准备告辞时候,海伦格林微笑着冲李波道:“我们公司,是第一医院的老朋友了,多年合作无间,凌院长早就对我们公司的产品质量特别信任……”
“凌院长委托我在他休假期间处理这件事时候,并没有对我提过,x公司与其他公司不同,”李波微笑,“他只是说,x公司与锐峰牵手,从管理到产品质量,必然有许多变动,从前的定例,也就不能再作为定例,一切的审查,竞争,都要重新来过.而且,我们医院的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凌院长自己要专注于一些其他项目,进器材药品的问题,除了器材科长,药房主任主要负责,我会接替凌院长来行监督决策之责。至于从前的一些单子,我也会重新抽样审查。”
纪开来的嘴角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海伦格林却眯着眼瞧着李波,“管业务的李副院长也要开始管钱和器材。”
“临床医院里,一切业务都跟治病救人有关。”
李波微笑,作出送客姿势,他们没有能得到任何李波的暗示允诺,此时却也只好走了。
李波自己一人往手术室走过去。
毕竟,他还是没有与周明同台。
时光,无论多么不舍得从前,却也不能再穿越回从前——只是,当周明丢给他那只止血钳,当他说要与他同台,心里的不踏实和烦乱,居然就去了很多。时间过了这样久远,有些东西,却是超越了时空的概念,总在那里。
听妇科肿瘤专家武教授把详细检查后的影像一一分析解释的时候,林念初很平静。
依旧无法确切判定良恶性。这自不是盼望的结果,但是也不意外,她听着武教授给的不同的建议,时而提出个问题,边听,边问,边记录。
病情大约讲了20分钟,旁边秦少白已经不淡定地起身倒了三次水,到她把第三杯水喝干时候,武教授抬头瞧着林念初道,“林大夫,情况就是这样,种种可能我都解释清楚了,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拿,你回去再商量商量,然后我们再说方案。”
林念初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也就是说,最好的情况,是b超上面这些比较恶的象是畸胎瘤,那么98%的情况是良性。如果mri能找到脂肪或者牙齿,那么就基本可以确定是这个状况,但是如今的研究,不能排除mri对早孕期胎儿有可能有影响,所以最早,是孕15周—16周做mri。如果做了之后,不是畸胎瘤,恶性的可能就很大了,要中孕期,也还是16周比较稳定的时候,保持妊娠,进行腔镜手术。如果是良性最好希望不要出意外,不会流产,之后不发生感染,但是如果……冰冻切片是恶性,就要扩大手术范围,中止妊娠,之后化疗而且……因为要做根治,很可能就是要切除双侧卵巢,我以后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林念初慢慢地说,秦少白扭开了头不忍看她的脸,而此时,武教授轻轻叹了口气,停了停,说道:“即使过后的mri确定了你两边卵巢上各自一个大的,超声看上去分房复杂,特别不规则的这两个是畸胎瘤,但左右侧后位还分别有一个小的,3厘米左右的……其实呢,林大夫,这个话我本不该说,因为没有确定的标准在这里,但是基于我这么多年做过的经验,小的这个很可能是交界性浆液瘤。”
林念初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武教授站起身,递了杯水给她,她略带恍惚地喝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苦笑,“也就是说,我希望某一个检查,告诉我,没事了……之后可以开开心心地继续等我的孩子足月生下来的可能,实在渺茫。”
武教授没有接话。
林念初交叉双手十指,过了好一阵子,眼睛已经微微地湿了,极低声音地道:“最简单的就是我现在什么检查也不再做了,立刻安排手术……万幸大的是畸胎瘤,小的……确实是交界性浆液瘤,而非浆液癌,那么,如果孩子长得结实,不会受手术影响,是最幸运的状况,如果……如果大的不是畸胎瘤,就几乎一定是恶性,或者说是未分化……或者小的是浆液癌,那么,那么在手术中,就结束妊娠,之后化疗。”
武教授点点头。
“可是,也有可能这种幸运发生了,却因为手术影响,我的孩子保不住。”
“你知道的,手术台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知道。”林念初点头,“我知道。只是……只是现在,”她仰头,把眼泪逼回去,“我努力想做个医生,但是……但是居然发现我……都不只是个孕妇,我……我是妈妈。”
武教授的眉毛跳了跳,摇了摇头。
“我明白,我都知道……但是还是克制不住。”林念初哑声道,半晌,她望住武教授,“我没法做到把它只当作一个胎儿,为了保险,就立刻手术,但是……我也不能真的下定狠心去赌,或者说为了它不要自己的命……武教授,我想,我还是等3周做mri,这3周,理论上迅速发展的可能不大,如果mri不能确定是畸胎瘤,那么恶性度很大,如果不立刻手术,孕晚期迅速发展的几率极大,我不能拼了自己的命把孩子带来丢给我先生……如果是mri不能确定畸胎瘤,我决定立刻手术;可是,如果mri确定是畸胎瘤,排除高恶性的,小的,交界性浆液瘤的可能性最大,这种肿瘤发展不快,介于良恶之间,我就先不手术。孕晚期虽然有可能激素刺激肿瘤变化,只要我随时监控,应该还是有很大机会可以保住孩子,生下孩子之后再做手术,大部分情况也不需要化疗。”
“还有一个可能,”武教授盯着她的眼睛,“比如说,30周,32周,或者34周,发现肿瘤有了变化,需要立刻结束妊娠进行手术,那么你……要承担另一种可能,就是早产儿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