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zhuzhu6p2025-03-28 15:585,245

凌远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对。

这就该是幸福的样子了吧。

想过的念过的期待过的,未敢想未敢盼未敢期待的,想不到料不到超过了期待之外的……一切,突然间,似乎全成了事实。

每天,只要俩人都不值班,晚上都能拥着林念初入睡,胡说些乱七八糟的傻话,猜测和计划她肚子里尚还不过一个月的胎儿的种种,直到她昏沉地睡着,嘴角还噙着个这些年再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至甜美的乃至孩子气的微笑;一大早,瞧见她慵懒舒服万分不舍地陷在枕头里,迷糊着道今天星期几还不到周末……而后懒洋洋赖皮地闭着眼睛伸手,说着老公你养我们娘俩吧真不想上班,得到他千篇一律的交辞职信的回答之后,笑嘻嘻地起来。而后一路上,必然会对他如数家珍地说起来她的小病人。他曾经说过,她若做了娘,只有越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果然如此。她尚未真正升级,就因为肚子里那黄豆体积大小的小东西,已经发展至三不五时地为了住院小病人的各种与临床不太有关的要求而加班,甚至越发对儿童心理学感兴趣,主动参与顾桐的家庭辅导单元,自是又与正常参加的秦小小更亲密了一层;她的耐心越发好,好的表现,不单是在秦小小时常无理地对她的霸占和委屈发脾气,提出我就要你做我妈妈的可恶要求时候,不尴尬不崩溃不郁闷不……不放弃地给她讲道理,讲故事,次次总能帮忙顾桐一步步达到课程的沟通目标……而且在凌远忍不住被秦小小这样的无理刺激得又尖酸刻薄的时候,总能以凌远想不到的,让他哭笑不得的方式化戾气为祥和……

凌远甚至都有些诧异,这样儿的林念初,真是跟周明搞得鸡飞狗跳,俩人都痛不欲生的那个人吗?是自己命太好还是……还是这才是真爱。

每天晚饭,岳母亲自选定的保姆变着花样儿地做出来清淡精致的江南家常菜,且难得地利索干脆,不罗嗦不八卦,干完活就走,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岳父岳母住了2周,相处愉快,与父母见了两次,都聊到了深夜舍不得走,父亲与岳父性情本相差甚多,却极为投契。送岳父岳母回去那天,父亲简直比林念初还依依不舍,两个老头定了春节一定要再聚的约会,要一起去爬山。岳父应承了下次来要带来自制的长笛给父亲试音,父亲说要把落下这么多年的书法好好拿起来,下回跟老兄弟切磋。

便连母亲……一向觉得有着距离的母亲,居然十分地喜欢林念初,她在的时候,从临床到家事,母亲多了许多的话题。那一次,还是说到未来的孩子,母亲栩栩地说起他的小时候,点点滴滴,多大说的两个字的词,多大可以自己吃饭,多大开始会说谎骗人……哪次病了,却得意,因为可以提要求了……说得忍不住地笑,又忍不住地眼角带了潮湿,凌远愣怔地瞧着母亲,突然觉得,母亲对自己的照顾和爱,不但比自己以为的多,恐怕,也多于母亲所能承认的……

对于这个孩子,俩边的老人,哥哥嫂子,小侄子凌旭,妹子凌欢,一起起了上百个名字……

这样的幸福。

可是为何这样的幸福中,他却总有些许的,说不清楚的不安。

甚至是从最甜蜜的梦里突然惊醒,一身冷汗地发现她还就在他身边,好好地睡着。

为什么不安?

连那档子最烦心的事情,都一切在向他期待的方向稳步发展。固然,这档事,总是让他心生厌倦,从没有过的厌倦,说不上是厌倦什么,又为何如此疲惫。从前,有过太多比这压力要大,工作强度更大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类似的倦怠。

他甚至少了某种往前走的动力,那种从来不知道怕的,从来更不怕输,也能承受任何可怕结果的勇敢。

这,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多大的挑战。只是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越发厌倦,甚至几次忍不住地会对林念初说,“其实,如果我当年留在德国或者美国做医生……”

竟是厌了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一切。

暂时的压力,或者是生活太幸福的诱惑……他对自己这样说。

等此事一切解决,他也尚有许多更加规范化管理的计划,到时候,就好了罢。

只是,越离解决接近,他心里不但倦得更重,且越多焦灼。尤其是……尤其是,这几天,总会在如此的甜蜜之中,突然地心慌。

这样的心慌,莫名其妙地,在那天,恰巧为了外聘的主任去人事科,听人事科长随口问起,是否要重建新的管理制度,把人事科也要包括在内,说起李波前一段来调了不少护士档案……突然,那心慌就升到了某种让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的程度。

难道真是做贼心虚?

凌远抱着双臂,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拿起电话拨了李波号码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反复就是这句话。

李波作为主管业务的副院长,调评估档案,本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奇怪。原则上,全院职工的业务水平评定,诸般审核标准,本来也就是他的工作范畴,尤其涉及各项综合评分,也算是绩效改革的一部分。

只是……只是还是不对。

若真是对于评估标准的改动,这该是个大项目,李波不可能完全没有跟自己提及。若是说他事先先做足调查,然后再与自己商讨……也不大对。事有轻重缓急,有不同的优先度,目前,虽不能说临床评估标准完美无缺,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然而,已经算是相对成熟的制度,为了把精度再提高一个百分比而花费10个百分比的努力,这种事情他一贯不赞赏,李波,也绝对是个会衡量得失,把力气用在最关键地方的管理者。如今虽然医院大部分项目都走上正轨,但是比起综合评估,尚还有类似电子病历系统的完善项目,急诊绿色通道的花费与效率问题,乃至若干其他科室学习普外科缩短住院日的经验的尝试……所有这些,在李波手里的优先度,都该是高于评估准则的进一步完善。

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要去抽查评估档案?

凌远一时想不出个特别解释得通的理由,只是,想来想去,倒也没法把抽查评估档案,与目前心里这档子很怕他插手的事,联系起来……他又不是去查进出设备的账务,合约。

多半,还只是个与他自己份内工作有关的理由……

但是,因为不能确知这个理由究竟是什么,凌远竟是莫名地心慌不已。

也许……也许只是自己心里有事,只是越到了要解决的节骨眼上,越是怕横出岔子,简直草木皆兵,而李波,原本就是心里的一大顾虑……

没什么,一定没有什么的……凌远对自己说。李波绝不可能背着自己怀疑自己甚至追查,还能装得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说笑笑,乱开玩笑,最近因为林念初怀了孩子,跟初为父母的李波蒋罡走得更勤……

凌远想,九成就是自己疑神疑鬼,很想就立刻明确问了李波,那么一定就能把这重疑虑解了……他按下李波号码,然而,毕竟没有发送。

没有发送,因为……因为……

2个小时过去,下班时间到的时候,凌远惊讶地发现,多年来,自己头一次,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为某件事犹豫来去,毫无决断,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唯一做的就是——优柔寡断。

本要看的资料还原封不动地在办公桌上,这会儿林念初的电话已经进来,依旧是她柔和好听又带了几分黏黏糯糯的撒娇的声音,“老公,今天能继续母凭子贵地坐上司开的车回家吗?”

“我这就过来。”他犹豫了3秒,放弃了把事情做完再走的打算——现在的心思,恐怕倒是再耗费2个小时,也什么都做不下去。反倒是见着了她,可能能让心定定,把那些没有必要的猜疑盖过去。

一路依旧是堵车。林念初在他身边依旧念叨着各种小事;他听在耳朵里,也并没有怎么上心,她这样的背景声音有效地让他对于李波查评估档案的不安淡化了些,然而,竟也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林念初后来说到蒋罡热情推荐的那个新妈妈论坛,说到些有趣的事儿,比如许多孕妈妈恐惧辐射到了不敢与电脑电视同屋,全家人都不许开电视的地步;比如有不少新妈妈真的沿袭旧传统,月子里不洗头不刷牙;比如,哎呀,比如大家讨论的最多的产奶问题……她絮絮地说着,他偶尔挖苦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听进去……直到听到她问,“对了,有个事儿,不知道你有概念没有?咱们医院,啥时候换的负压采血管代替一次性注射器抽血注入干管?”

“怎么?”他略皱眉,她怎么也关心起来器材的问题。

“哦,那个论坛上,有个妈妈问,咱们医院儿科,是不是都换负压采血管了。传统方式孩子太受罪嘛,不配合,护士工作也难。”她答道,“不过我看见那个贴子,也没有回也不确定。我总有个印象,前不久还确实看见护士用注射器抽血的。可是严姐又说,早都换了……那天李波也说,你们外科都换了,我觉得这要换也第一该紧着我们呀,总不能领导您真是那么唯利是图,赚钱的科室先换,我们……”

“我唯利是图,我最唯利是图。”凌远突然打断她,语气里实在的恼火烦躁吓了林念初一跳,她本是开个玩笑,却见凌远真是阴沉了脸,恨恨地道,“我唯利是图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第一医院人人知道的事,你到今天还总不能……”

林念初愣怔着,瞧着他气得发白的脸色,虽说一时想不明白这究竟又犯了什么忌讳,他最近犯毛病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但是,肯定他定然是心情不好,才能这么焦躁,乱发脾气,自己想了想,甚真诚地瞧着他,“就算全地球的人都知道的事,你老婆让爱蒙蔽了眼睛,不太清楚……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你老婆心里,你哪唯利是图呀,那自然是最重情重义的。”

凌远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就又犯浑了。

说不出……自不是她有任何问题,就只是心里,怎么就突然……突然就那么乱。负压采血管……护士长……李波……她不过是随便说说,这很可能只是巧合,但是,他的心里竟然乱成了一团。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再又柔声哄他……他还是不知能说什么。没有赌气的理由,他自也不是跟她赌气,只是茫然烦乱,于是这一路上,竟是再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反倒是像在生气。

直到打开家门,她忽然拽着他,伸手搂着他脖子,吊在他身上——在搂着他的这一秒钟,说道,“不许推开我。表示高龄孕妇的可以提出任何无理要求,且无条件被温柔对待的特权。”

凌远心里一颤,瞧着她,半晌没有说出话,反手带上门,而后小心地把她抱起来,她就楼着他脖子,一直到他抱着她上楼,垫了枕头,让她靠在床头:“累不累?开始有反应了么?”

“如果照实说没有的话,还有特权吗?”

凌远叹气,把头埋在她胸口,一时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林念初抚摸着他头发,微笑道,“老公,申请门前放盆盆栽的小松树……”

“松树?”他不解抬头,“门口?”

“嗯……你没有听过那个经典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上班上的很烦闷,于是每天回家,就难免把工作里的烦恼带回家来,他又担心太太和孩子一起担心,总不肯说起,可是又免不了自己越发地烦躁愁闷。有一天,他又带着许多的烦恼回家,临到进门时候,却犹豫地呆在门口。怎么才能开开心心地回家呢,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来,对你的手掌说出来你的烦恼,然后,把它握在手掌里,然后再把它挂在我的枝丫上,你把他们都寄存在这儿,然后,你再进屋去。你就没有这些烦恼啦,你就很开心地跟孩子们一起。等明天,你出门时候,再把它们都摘下来,跟孩子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明天你会轻松一些,也许,你就发现烦恼也没有那么烦恼了。

这个人顺着声音找过去,原来是门口的小松树。

他就照小松树的话做了。这一个晚上,他果然过得很愉快。

后来,他就记得,每天,回家进家门之前,都把这一天工作中的烦恼对着手掌说出来,再挂到松树上……度过一个快乐的晚上,地二天,再把烦恼摘走。

后来慢慢地,他需要挂在松树上的烦恼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呢,他问小松树。

小松树回答他,因为,你可以从里面带在身上的快乐越来越多。快乐的人,他的烦恼就没有那么厉害了呀。

那,小远,我们这种都市的单元房子,也不好在门口摆个松树让邻居抱怨……那么你老婆多用,可以每天站在门口给你当挂烦恼的松树,把烦恼截在门口,留在那里,你说,挂给我,我到第二天再还给你,但是在第二天之前……让可以带出去的快乐多一点。”

良久,良久。

“假如有一天……你真的……真的发现,我就是象全地球人都知道的那么唯利是图,你后悔不后悔自己瞎了眼?”

“真笨……”林念初微笑。

“什么?”

“你老婆爱你,永远你都不是唯利是图。永远都是最重情重义。”她笑意更浓,“你既然最重情谊,你老婆肚子里都有了你孩子了,又怎么可能不爱你。”

这个晚上,凌远依旧是拥着林念初直到她睡熟。而他,却是怎么也不能入睡。

许多依旧连不上的种种问题,此刻在他的脑子里突突乱跳。

她睡得沉实,嘴角依旧带着微笑。

唯利是图……那绕来绕去鬼打墙的逻辑,让他心里倏然暖软,随即又酸涩,而至此,却又是不能相信。

这样的生活,家人,朋友,爱人,未来的孩子……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到他生怕有任何的东西来扰乱打破。

什么波折,他都不想再看见。

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不出意外,2,3周的功夫,这档子最烦心的让他不安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已经对此有了许多厌倦……这事情过去之后,便是从此做个专心临床,管理上过得去就好的院长,混两个任期,就辞职,也没有什么不好。

所有可能会阻碍这件事顺利地过去的因素,都要彻底地排除掉。不管……不管可能性有多么低微,哪怕就是为了安自己的心,也值得。这个时候,李波在这里,尤其是在琢磨着进一步规范化管理,谁晓得会不会误打误撞,撞上什么。

半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凌远一直没有离开书房。

第二天,早查房时候,令许多医生……包括当事人杨立新和李波两个人在内,都十分不解和惊讶地,凌远宣布,从后天开始,为期3周,要去北方5省给各大医院串讲关于缩短住院日,尤其是分病种建立轻症病房的经验体会的讲座,由李波亲自去做。

在不久之前,固然凌远从未把这件小事提起过,但是外科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代表,本来是作为轻症病组组长的杨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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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馅饼还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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