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初自打发现了卵巢的问题之后,这两天一直心情低落食欲不佳,到了现在,凌远回来，虽然此时还不打算对他说起，他在身边，便多了些踏实安稳，加上确实是饿了，凌远与李波讲电话，她便闷头喝汤吃饭,吃得十分投入香甜。
凌远接了李波电话之后,心烦意乱，心里千头万绪一时没个条理,这几天在外连续吃应酬饭带来的不适此时又涌上来,一阵阵地恶心想吐，胃里翻得厉害。他放下了筷子，努力压着这阵儿恶心，一时脑子里有点发木，直到抬眼看见林念初把最后一点米饭倒到了盘子里，沾了仅剩的菜汤还在恋恋不舍地吃，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还没吃饱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再炒个菜给你……”
“不用不用。其实我也饱了，就是总想吃。吃什么都香。”林念初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站起来把盘子碗收拾了放进洗碗机，回来见凌远还原地坐着，从背后弯腰搂着他脖子，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我生了孩子之后要是减不回去了，变成了肥婆，你可不许嫌弃。”
“气质叔不嫌弃胖阿姨。”凌远微笑，转过身把她横抱起来，“哎哟，这么掂掂，可真是沉了不少。”
林念初搂紧了他脖子笑，“叔您别太逞强，上年纪了，仔细着腰。”
“这就叫你瞧瞧，叔还老当益壮。”凌远夸张地长长吸了口气，一气儿抱着她小跑上了楼，进了卧室，在床上放下，本想起身，却被林念初搂紧了脖子不放，他也就顺势躺了下来，伸手揽着她，林念初也不说话，只是把脸贴在他胸口，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
“累了。”良久，凌远低声喃喃地道，“从飓风时候，就想着，等飓风过去了，得歇歇，绷着这根筋绷得太久了。”
林念初嗯了一声，猫儿样地蜷在他怀里，闭着眼，只觉得此时暖和舒适安全，那些烦恼难决，不想，至少是此时，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琢磨。
“只是这回这件事，涉及了不少人，管理上的漏洞……包括严丽萍在内，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有大环境的问题，有本院管理的问题，所以在我，不想让他们负全责，不想对他们整个职业生涯影响太大，但是该负的责，也不能就这样过去……后面我还是有不少事情必须要做。等都办好了，我也该到了任期，就把所有行政职务都放了。等我下来，理应是李波会接任。他是确确实实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过，大可以追查前面的贪污问题。”凌远说着心里隐隐升起不甘的戾气，“纪开来他跑到了x公司去，也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空子，不是这么容易就让他钻了。到时候新院长找个理由抽样查对从前的器材购买流程，证据条条儿地都有法子追查回去。这样子，到时候，也可以算是行政整顿上的一个新台阶，我们医院绩效改革取得圆满成功之后，在规范化管理上又一个进步。而不是，”他略带嘲讽地笑，“绩效改革的污点。念初你放心，我自己从来没有过钱上的不干不净，一毛钱也没有过，账目清清楚楚。所以再怎么追，只是作为院长期间的工作不到位，或者说，失职……律下不严。如果在任上，大了是撤职，小了就是个卫生部通报批评，写检查的错儿而已……只是，”他停了一会儿，把她楼得更近，极低声地道，“我确实不甘心让他们来撤职……让他们批评，对他们写这个检查，他们并没有资格，批评我不称职……让我写检查……等到了任期，我下来了，跟这个院长毫无关系，再查再追，也就不用我再到部里，到……他跟前听训。念初，我说不太清楚，我在乎的或者不在乎的，可是……”
凌远絮絮地说，林念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靠得他更紧，并没有答话；凌远从前并不对林念初说这样的事情，却是从打把这件心头最大的难决难受讲了之后，仿佛对她念叨，也就自然而然，且有种说不出的放松，此时她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他却是觉得有种释放之后的轻松，自顾自地说着，居然是困意袭来，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就这样搂着她睡着了。
半夜,凌远醒过来,轻轻把林念初枕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挪到她自己的枕头上,给她把被子盖好，自己起身，掩上门，在客卧的浴室洗了个澡，下楼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来双重加密的文件。
文档上的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些数字，工作年份,职称,科研临床成绩，科室,医院,系统各个级别拿到的奖项。另外一栏，却是各种投诉或者日常工作上的疏失、不足。名单上的人，除了财务副院长之外，大多是不同级别的护士长，另有两个科主任一个副主任。
凌远盯着屏幕呆了良久，轻轻点了下这份文件链接的另外一份文件。
这些人，都是私下为纪开来偷梁换柱开方便之门的各科行政管理人员，因这事情不过1年多的时间，所以能拿到手的贿赂并不会太多，少的不过万，最多的也就是十来万的数目。副院长已经写清材料退还了全部40万贿赂，款项以不留名老校友名义立项专款救助非终末性疾病的贫困急症患者。副院长已经以身体状况不佳为理由写好辞职信，另有几个接近退休年龄的，也都已经口头表达，会先提前找理由辞去行政职务，这段时间交接工作；包括副院长在内，退休福利降一级处理。年富力强的这些，凌远也已经在之前一段时间各自面谈，证据一条条地列出来，明言之后1年之内会以各种理由免除他们的行政管理头衔，并降一级处理——理由其实好找，名单上的人，大都是负责仪器耗材接收，签字，以及在各科病人出院时候所有耗费药物材料单上签字的人。中国的医院粗放管理，没有科学的管理方法与专业的管理人员，在患者耗材记录上面是一笔乱帐，有故意钻空子多收费的，却也有不少因为临床护士工作太忙，在数字上脑子又不够清楚，记录混乱，没有专人负责……而疏忽记错的。基本上是大致每个患者什么病什么治疗多少耗材数目多少治疗费用，管事的护士有个大概概念，只要大概的数目不太离谱，患者不查，没有人去查对；凌远接手第一医院工作之初，先就对此作过抽样调查，随即抽取的100份单子，仔细核对，只有9份百分之百的精确，剩下的，多收的固然有，少收的也有，有故意多收费的，也有漏记了很大一部分之后发现不对，硬把没有用的耗材挤上去充数让数目看着合理的，因为笔迹潦草核对偏差出错的更普遍……对此凌远明白绝非一日之功，中间涉及太多管理问题，如果没有一套管理体系，引进专业人才，偏让已经超负荷的临床工作人员尤其是科骨干护士承担这个责任，根本不可能不出差错。这只是他自己让自己心里有谱的一份材料，并没有打算要罚，之后也采取了种种短期可行的方法提高管理力度，再后来的抽查，已经改善不少。
此时，纪开来x公司的偷换品牌耗材的事件，已经由着x公司与瑞丰的签约、挂牌，悄无声息地盖下去，断不能再作为罚的理由，但是从不规范记录上来惩罚处分负责的管理人员，辑此将他们拿下行政岗，却也并非难事。这也有另一重的好处，这些人都曾经是专业上的强人，但是在各科立住之后，大多专业上没有进一步的进步之外，管理上多多少少地霸道强势，而因为年龄层偏大，思想不够解放，不够接受新的管理概念，很有一部分是李波行绩效改革时候，特别难搬的石头，却又碍着资历从前的功劳，临床上从无过失，不好动硬。这样一来，无话可说的过错凌远私下讲得明明白白，可大可小的惩罚以最小的方式进行，石头搬得，可算是最优化的法子。
一一处理之后，凌远会销毁所有现存文件，等下任院长追查器材科问题，到各科头上，这些管理人员也都已经不在任，款项数目也不大，临床上也从未出过问题，也就是以以往管理混乱截住；而纪开来却是在必须存档的合约上签字的大头儿，跑不了，而如今海伦格林才开始做，国产药部分仰仗他的经验人脉，以她的能力活力和控制欲，1年之内，定然会学习适应，要把种种人脉抓在自己手里，彼时恐怕想找借口踢掉纪开来的，第一个就是她；第一医院方面拿出这个证据追查，她断然不会再加阻挠……
凌远一样一样地查实核对，一层一层地考虑琢磨，这一步过去，自然是怎么补上空出来的行政管理位，又怎么借这个机会进一步整顿管理……
待他大致整理出了眉目，天色已经变浅，他想站起来活动下筋骨，然后就给林念初把早点准备出来再叫她起床。关电脑的这一瞬，突然觉得冷，上腹说不出的顶胀难受，整个肩背都发紧。他抓着电脑桌闭了会儿眼，再站起来，却是恶心得嘴唇发抖，快步跑到卫生间，一低头，便就克制不了地呕吐起来，昨晚吃得本来算清淡，也不多，这时却是一直呕到了什么也吐不出来，嘴里发苦。
凌远扶着水箱，一度眼前发花几乎栽倒，总算是慢慢缓了过来，这时胸口的憋闷，上腹的难受又好了些；他再休息了会儿，自己收拾了这片狼藉，想去找块热毛巾擦擦脸，楼下卫生间却基本不用，只有狼大狼二的清洁用具。身上却抖得厉害，这会儿瞧见狼大狼二齐齐地蹲在门口，他想了想，冲狼大做个毛巾擦脸的手势，说了句go& it，两个立刻窜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叼了一条毛巾过来，他拿了，放了热水，蒙在脸上好一会儿，觉得好些，挥挥手让它们去，这俩却是一走一回头，小黑豆子样的眼睛，在他身上转。
凌远心中有些柔软，几乎要伸手摸摸他们的脑袋，然而毕竟还是不习惯，低声催促他们走开，自己慢慢走到厅里的沙发上躺下。整个上腹依旧难受，却也一时分辨不大出来怎么个难受法儿。跟往时习惯了的胃疼又有点不同，他皱眉闭目躺着，想着不久前在韦天舒那儿做过胃镜，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大约也就是情绪实在不好，难道……竟然真的要看看心理医生？连如今有林念初陪在身边，也不能过去这个槛儿了。他念及此，又觉得这时的难受，跟前段时间的又不大相同，自打同林念初说了，她的那个反应之后，及至此事尘埃落定，本是觉得轻松了不少……想来还是这几天在外折腾狠了的肠胃不适。他强撑起来，上了楼，想着时间还早，便进去客卧把摇篮小床上垂吊的音乐玩具放在最低音档，打开听哄小孩子睡觉的音乐，听了一会儿，果然心情好了很多，似乎身上也舒服了点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再去客卧的卫生间重新洗了个澡。
这当儿，林念初正躺在床上跟秦少白讲着电话。
5分钟前，秦少白一个电话把她叫起来，跟她说，跟妇科肿瘤方面的专家张教授以及影像科主任吴教授约好，要安排她一大早由肿瘤专家指导，影像专家亲自操作重新做一次详细b超全方位观察卵巢上的肿瘤。
“凌远回来没有？他能陪你过来吧？”秦少白在那边问。
“没跟他说呢。”林念初叹了口气。
“你干嘛？这还能瞒得了他？你这很有可能要……”
“不太乐观是不是要做手术？”林念初再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想瞒着他。就是他刚回来，先是兴头头地买了好多孩子东西，装到晚上，等我睡了，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鞠躬尽瘁了，现在估计还在书房……我想自己先有个谱，稳稳，再跟他说。你看，你们是专家，我是当事人，他再怎么也顶不上实质作用对吧。我想就最后方案制定了，再跟他交代一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