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如常的忙碌。
儿科门诊一如既往地人山人海,间杂着小孩的哭闹大人的抱怨护士维持秩序时候态度烦躁的呵斥。
或许是迟来的早孕反应终于到了,也或者就是昨夜睡得不好,林念初从一大早进了诊室便开始胸闷恶心想吐,喉咙里也干得难受。
白大衣的口袋里其实装着一盒酸枣汁,临出门凌远塞在她包里的,原可以喝几口压一压,然而她却忍着没动。原因尴尬无奈怕上厕所。这人挤人人挨人人人等得情绪焦躁火眼金睛的门诊,作为被无数道目光看住的坐诊大夫,杀出重围绝对是件需要很强大心理素质的活儿,更别说屡屡杀出重围了。
自从怀孕之后,原本就甚难做到如前那样一上午一次不去,可万万不敢再加挑战。只是将近中午时候,越发说得口干舌燥,恶心的感觉更一波又一波地,一次比一次更汹涌地冲击着胸腔,林念初努力地与这种难受对抗,而每说一句话,这种对抗就变得愈发艰难,仿佛就要吐出来。
林念初不知不觉地便将声音放低,也尽量将需要说的10个字压成8个,一些家长提出的,与孩子病情一定无关的问题,从前会简单解释两句之所以无关的理由的,这时也就自动地略过……
错不及防地被一巴掌推在肩头的那个瞬间,林念初正在一只手把听诊器的听筒塞进耳朵,另只手已经把听头儿握得温了,低头想要撩开小朋友的衣服。
她被推得倒退了几步,条件反射地伸手撑住了身边的墙,惊讶地抬头,已经听见陪孩子来看病的老太太愤怒的斥责:“问你话就没个应声儿,一副死不怏眼的鬼样,你当个大夫了不起啊?拽啊?瞧你那一脸丧德行就晦气,别拿你那悖晦手碰我孙子。”老太太的唾沫星子喷在她的脸上,林念初微微皱眉,用手背擦掉喷在了自己脸上的口水,长吸了口气。这会儿一边儿跟着一起的年轻些的女人,孩子的妈妈已经赶紧赔笑道歉:“大夫,我妈脾气急,孩子病好些日子了,今儿又不到6点就起来,7点多就跟着等到现在。”
林念初在心中挣扎了一下,审度了一下眼前的形式,决定不跟老太太多解释,到了这份儿上,别说自己实在没有气力和时间多做解释,便是有,也只有说多错多,越解释越糟。行医已经15年,被病人骂的次数断没有被感谢的次数多,其中更多半是与焦躁情绪相关的随口抱怨,她早练就了不惊的涵养,于是,她停了几秒,向着同来的孩子妈妈淡淡地道:“请把孩子衣服撩起来,我要听心肺。”
孩子妈正要撩孩子衣服,这当儿这4岁多,烧了一周的小男孩也是难受到了极点,更在这拥挤的楼道里排了快4个小时,早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小小脑袋里大约已经分不清听诊器和针筒的区别,突然间就在这一秒钟爆发地大哭:“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哇哇哇……回家回家回家玩火车啊……”说着便要往床下滚,被妈妈跟姥姥手快地抱住,姥姥心疼的眼泪已经出来,搂着孙子道:“回家回家,不看这破大夫了。”
“妈,咱这都等这么久了,怎么也得让大夫听完。”孩子妈妈不以为然地皱眉。
“都是你,”老太太怒道,“家旁边社区医院比这儿好百倍。那大夫又和气,又有经验,说话又中听,就你事儿多,非要上什么大医院。你这人就是华而不实,买个衣服买个包也要讲牌子,多花好多钱还娇气得要死,买个锅都要什么什么大商店的,结果回去还不是没几天把手都掉下来……”
孩子妈这时脸也变了,拉下脸道:“您别来这个,烧了这些天不好,是您儿子说社区医院不行,让到大医院来检查的。他工作忙请不了假让我请,我这儿也压着俩会呢,那锅是我要买的么您再想想……”
林念初郁闷地闭眼,看来判断错误,不是孩子姥姥而是奶奶,这个微妙的区别很关键,就让形势更难办。这个孩子的症状,应该是支气管肺炎,即使不需要收住院,也得输液留观;她瞧瞧门外依旧拥堵的楼道,自己这个上午的号还有8个没看,那个从郊区来的红斑性狼疮的孩子早上看过后去做化验了,中午还要来找自己,要带他们去肾内科……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脸上挤出个笑容冲老太太道:“刚才时间太紧,您提出的问题太多,我来不及一一回答,但是现在,我需要先把检查做完……”
“你这会儿会张嘴啦,你怕我投诉你找你领导也能说话啦?”老太太正跟儿媳妇吵得火起,这时候见方才拽得二五八万,一副高高在上模样儿的看上去没多大岁数的专家低了些姿态,心中有了些解气,更有种微妙地,在儿媳妇跟前抬起了头的舒畅,也就愈发在心中确定——这些人,你就不能给她脸,越客气,越给她脸,她越登鼻子上脸。儿媳妇一小年轻懂什么,以为给人哈腰她就好了,其实不是。越数落他们,他们越小心越怕。得让他们明白,谁是上帝,花钱的,谁是服务的。
老太太的气势凭空暴涨,看着林念初的目光越发从方才的不满愤怒又加了鄙视,干脆一把把孙子抱起来,昂起头道:“要么给我们换个好大夫,老大夫,要么我们自己换地方。”又抬着下巴冲儿媳妇道,“你不是挺会写吗,先就写写这个还什么什么专家工作走神,态度不认真,不尊重病人的事儿。对,换地方也得找她领导。现在医院都设投诉箱,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儿媳妇摊开双手翻白眼,林念初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来,努力地想忍过去再说话,老太太看她脸色发白,抿着嘴唇不语,越发觉得她是怕了,心里更得意,更提高了声音道:“给我们换大夫!”
……
“换大夫啊,好。”周明的声音从诊室门口传进来时候,林念初有点发呆,甚而怀疑自己幻听了,抬起头,却真见周明拿了个病历夹子靠门站着。
老太太也循声回头,狐疑地打量周明,“你是她领导?”
周明却没答话,冲林念初扬了下手里的病历夹子,“林大夫,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念初正忍得辛苦,此时也并不大明白周明怎么来了,然而不管他找自己究竟干嘛,就个由头稍微缓缓,喝口水……都是救命。这时福至心灵,立马做出低眉顺眼对着领导的态度,干脆应了声:“好,周主任。”
这主任俩字让老太太心中微微起敬,而她显然并没注意到周明胸牌上的普通外科四个白纸黑字,想当然地以为是儿科主任;她正要把意见讲出来,就听周明对她说道,“您从这个楼道出去,坐电梯到四层,穿过交通层,换到外科楼,上9层,找着院长办公室,院长办公室旁边是助理办公室,楼道口有秘书,您跟她讲。我们院现在,特别注重患者投诉,都是院长亲自来处理的。”
他说罢,一拉林念初白大衣的袖子,率先分开人群往外走,林念初赶紧地跟上,身后的患者微有议论,她心里还盘算着待会儿那八个病号要看到什么时候,还是只能分给别人了,却只能先缓过眼前再说。
出了儿科楼道,她也顾不上对周明说,赶紧冲进最近的卫生间,唏哩哗啦搜肠刮肚地吐了,漱了口,总算压了一上午的恶心胸闷大大缓解,再把口袋里的酸枣汁喝了几口,这一瞬间,简直看着卫生间陈旧的,墙皮脱落的天花板都是明媚的蓝天。
从卫生间出去,见周明在不远处等着,低头翻看病历,她微笑着走过去,“周主任,找我到底干嘛?”
周明一乐,敲敲手里病历,“这个病人,那天你要求我手术的,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了,就是还有些其他问题,想组织一次会诊,本来就是趁去门诊看个病人,顺道跟你说一声就走,结果正赶上你一副要倒地的样子让老太太骂。怎么着,你好点了没?”
林念初出了口长气,笑道,“没事了没事了,多谢周主任。你怎么突然变这么机灵,还院长亲自处理投诉……”
“这哪儿是我机灵,分明是凌远确实大鸣大放地设立院长信箱处理投诉,这不是给患者几大承诺之一吗,他到底看了几条那你得去问他。至于说把人暂时先发到院长办公室……那可也不是我原创,昨天凑巧刚瞧见小波在外科门诊演,我完全是给照搬过来啊。”周明说得很周明地理所当然,林念初瞧着他坦然的神色,说不清原因地,突然间窜上脑子的居然是如果是从前,一样是你看见我被患者为难,你是会帮我解围,还是……非要实事求是地帮我找出被为难的个人做得不够完美的原因……
这个想头她自是并未出口,只是因着这个想头,心中竟有七分感慨,三分怅然,忍不住便低低地叹了口气,却听得周明说道,“其实,我这两天都琢磨着想瞧瞧凌远。虽然也不是什么大手术,杨大夫也做得挺好,但是想着那天,老觉得哪儿不对,想跟他聊两句踏实,不过,现在,”他说着停住,瞧了她一眼,神色间有些尴尬犹豫,终于还是坦白说道,“你无所谓,我无所谓,他是不是心里还确实有这重别扭,我倒真不明白了,顾桐总是说……”
林念初听到此,看着周明认真的模样,心情明朗了大半,忍不住故意道:“你怎么知道我无所谓了?”
周明张口结舌,呆愣地瞧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林念初扑哧笑了,“你别理顾桐,她在你跟前,绝对不是什么心理专家。”
“为什么?”
“为什么?”林念初挑挑眉毛,心情彻底大好,大笑,“如果你能明白为什么,你就不是周明了。好啦,你别担心凌远,他恢复得还好,除了心情确实不大好之外,没事儿。至于他的心情么,”她微微地叹息,“你确实也帮不了他。咱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吧,我也不编排官面话推搪你,实话实说,这个当口儿,你掺合他的事儿,他那个脾气,那点儿心思,恐怕还真是会更往莫名其妙的牛角尖里钻。所以你就,先别理他就是。过了这阵子,希望一切,慢慢也就好了。嗯,那个孩子什么时候会诊,你通知我一声就好。”她说罢,冲他笑笑,转身回去门诊了。
周明愣了一会儿,心里居然是从所未有的茫然,站在人来人往的门诊楼道,脑子有些空。这个太过熟悉的地方,便就是在这段日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同从前再也不一样。是再也不能在下了手术走进病房楼道,便瞧见韦天舒坐在护士台上胡说八道,听见学生和护士们哈哈大笑吗?是面对着刁难的患者,脸上不再有半点委屈,更不要说任性的回话,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眼睛里带了倦色的林念初吗?是逐渐有了忌讳,开始自然而然地小心,不能再在他蛮不讲理地霸道的时候,理直气壮地顶回去的凌远吗?还是……
他皱皱眉,不想再继续由着这种情绪在心里弥漫开,加快脚步,回到普通外科病房,直接往那个林念初要求他手术的孩子病房过去。手术中已经发现凝血机制可能有问题,多项化验的结果更得到证实,虽然原因尚待与血液科会诊,但是无论在手术过程中还是术后,他都加倍精细谨慎,引流管也比常规多放置了3天,昨天拔除之后,又再三交代了管床大夫密切观察,并加了两项监测,他自己,自然也将这个孩子放在了需要特别加强观察的病号之一。
周明才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里面那孩子妈妈的声音高声呵斥:“你们这医院处处都透着垢弊糟糟,又说我们什么凝血有问题,怎么在你们这里,越查问题越多,越来越多!你们别以为我不懂,我都问了,这样手术该多久出院,该多久孩子就能下床了。搁别处,早该出院了,你们这还给我孩子连着这么多管子,还左一个b超右一个ct,现在又说我们什么血液病、免疫病,你们都安的什么心啊,想把我们当冤大头?我告诉你们我不怕花钱,让你们坑钱我也认了,我不缺钱,可是你们不能这么黑心折磨我们孩子……”
周明推门进去,看见管床的小大夫一脸又是不平又是郁闷的表情,屋里还有个看着眼生的护士,周明朝孩子妈妈走过去,才要说话,听她说道:“周主任,我知道您是名医。我打听了。不过我还真就好些地方儿琢磨不明白,我得问问您。您说您一大主任,怎么就恰好来给我们孩子做手术了,还陪着做检查。儿科那个大夫,明明本不是看我们门诊的,怎么就跟神经病一样非得管我们孩子,非得让您跟着,我还真就不明白这个理儿。本来么,你们乱七八糟搞什么我也不关心,孩子给治好了就得,多花点钱我也不在乎,但是现在,一会儿又说这个,一会儿又说那个,病越治越多,我可得揪个清楚了。”
周明愣了一下,林念初为何会事先判断出孩子的凝血可能有问题,他也有些疑惑,也曾想问个明白,只是最近,凌远手术,林念初自己麻烦多多,她既没有对他说,他也就不好追问——而在他心里,本来病人就是病人,手术就是手术,这个孩子确实有特殊情况,很幸运地提前有了准备,避免意外发生,他便也没做多想,这时忽然被家属质问,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愣怔间,却见李波推门进来,平静开口:“各项化验,会以数据来告诉您孩子究竟造血系统、免疫功能,是否有问题;而我们的处置措施,又是否是应对这个孩子的特殊情况的最佳方案。如果您有怀疑,可以请求其他系统医院会诊,在其他医院重复同样检查。我们欢迎任何系统的专家的监督,当然,要走正当程序。至于说为何儿科林副主任当机立断要求周主任亲自手术,”李波停下来,目光扫过屋子里站在角落的那个护士,微笑道,“作为经验丰富的儿科专家,自然有基于自己多年临床实践的判断,周大夫与林大夫多年同事,合作过10多年,对于林大夫的判断,信任是常理,而事实证明,这个判断非常正确,为了我们正确的手术方式、处置方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至于林大夫为何在最短时间内做了这个判断,我们之后可以交流,让林大夫介绍经验,但是这放在我们临床诊疗这个最大优先之后。我们临床医生的第一本职是给患者治好病,其次是解释与疾病有关的问题,至于其他程序的质疑,您有疑问,可以走正当的调查程序,一层层、一点点按照程序调查。但是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孩子和其他病人都需要休息,周主任,刘大夫都需要工作,您先请回。所有的问题和疑惑,都可以直接打院长热线,写信投院长信箱,我们按照优先度逐条处理。”
李波说罢,打开门,对她作出请出的姿势,这孩子妈妈被他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得气势短了,却又不甘心,想了想,指着那个护士道:“你们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小护士,自己跑来让我回忆曾经来你们医院看病,给孩子扎针的情形,还非得让我想,到底扎了几针,哪针没有扎对——什么负压采血还是什么什么管采血,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还要我去跟护士长说,我看你们这上上下下,蹊跷得紧……”
李波眉头跳了跳,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笑得却坦然,“这位刘芳护士,关于自己的考核,与护士长有不同意见。年轻人,有点钻了牛角尖,居然把患者涉及在内,这是她不够专业的地方,也正是护士长认为她不够合格的理由之一。”
“哦那你们就让不合格的护士给我孩子扎血?”
“我们的医生、护士,试用期能够做什么工作,都是严格遵照卫生部规定的。您对规定不明白有疑惑,可以去查询,但是现在,已经超过探视时间4分钟,您必须离开了。否则,就是影响我们正常诊疗程序,我会叫保安请您离开。”
他说着,冲周明使个眼色,自己先走出去,周明心中还有几分放不下,却也示意管床医生离开。那孩子妈妈眼看大夫们都出去,自己孩子也确实昏昏欲睡,其他病人看过来的目光早就带足不满,只好瞪了小护士刘芳一眼,黑着脸出去了。
刘芳茫然地最后一个出去,踏出病房门,突然拔腿朝李波和周明追过去,追到李波身后,慌张地拉住他白大衣的袖子,眼泪已经迸出来,“李副院长,我不是想惹事。我就是想让她想想,恰好她又来了……我就是想让她给护士长证明,那天,那天我不是扎了几针都扎不准,是我们确实没有用负压采血管,我们用干管采血,我第二针第三针都扎准了……”
“患者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连我,都不明白你到底要说什么。”李波淡淡地道,“如果你是因为不满护士长对你的考评,那么,我可以跟你说,一次操作,是一针没有扎准还是三针都没有扎准,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你的实际水平,是护士长长期观察的结果,如果你,”李波瞧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有些犹豫,又仿佛有些不忍,最终却复平淡,“坚持不信任护士长的评价,那么,也闹了这么长时间了,不给你一个答案,对你,对护士长,对我们的行政管理,都没有一个交待。好,我会与曲总护士长商量,对你进行一次公开的,全面的考核,考你的实际水平。”
刘芳呆呆地站着,喃喃重复,“全面考核?”
李波却没再回答,径直往会诊中厅去,周明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说句话,看时间,却已经到了普外科一周一次的例会时间,只好与李波同去了。
例会照例是各专业组长和轻症组将典型或者疑难病例拿出来讨论,最后交流管理问题,到了中午时间,各组也已经都讲过,周明刚要宣布结束,突然听李波道:“杨大夫,我抽检轻症组出院病例,没有看到凌院长的出院单,病历上,检查结果也不全。”
杨立新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听见他如此说,赶紧站住,一脸尴尬地道:“凌院长这个,这个不能代表普通病人吧,这个,他,他自己看单子,有的检查他自己划掉了,出院单……”
“他出院单未等到就离开病房,以及拒绝做一部分检查,签责任书了吗?”
“这,这……”杨立新哭丧着脸,摊手道,“他是我上级,我……”
“他躺手术床上,不是你上级,是你病人。”
“我,可是,我……”
“规矩就是规矩,原则就是原则,不能因为患者的身份有特例。给了这个特例,不管你是为了省病人麻烦,还是省自己麻烦,都是给你自己,给科里增加问题隐患。这次是凌院长,下次也许就是哪位局长部长,也或许下次是我们哪位同事、朋友,甚至是哪个特别可怜的病人。”李波表情淡漠,“我只能在这里再次强调,几千人的医院,作为管理者,我没法根据每一次处理,来看你违规得是否有情可原。只能拿规矩做尺子。你不合规矩,不管你是惹不起顶头上司,还是你同情贫困患者,又或者你给同事行方便……结果都是一个,记录,减分,扣奖金,甚至处分。周主任,还有其他的吗”
周明摇头,摆摆手,宣布散会。
各位大夫很快很安静地离开,周明过去,轻轻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杨立新的肩膀,之后加快脚步,在李波办公室的门才关上之后一分钟,推开门,并不言语,却是把白大衣口袋里的一只止血钳,朝他丢了过去。
李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抛起来,那只止血钳在手指间飞转。
“小波,很久没有同台。”周明朝他走过去,李波手上动作戛然而止,回头,瞧着他,过了好久,闭上眼睛,低声道,“有人同台,尤其是你,是多么……”他吸了口气,苦笑,“如今,我才发现,有可能,我站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同台。又或者说,本来在同台的人,事先并没有交流好,手术进行到了一大半,我以为肿瘤已经清除,却突然发现,有更恶劣的肿瘤在后面……”
“两台结肠癌,各有特殊状况,不容易。”周明突然打断他,“2点开始一台,计划5点半开另一台。情况会上我都说过,你也看过,提过建议。现在,到2点之前,我跟你一起把病历过了,你做我助手。肿瘤,血管,切,剪,打结,很简单也可能很不简单,我们今天同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