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顾桐麻利地梳妆打扮完毕,拎着昨天刚寄到的墨绿色机车包刚要出门,辛然穿着睡衣半闭着眼睛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出来,一边径直往厨房走,一边迷迷糊糊地问:“又去逛街”
“切,又低估我的情操。”顾桐撇嘴,“今天我给秦小小加一个家庭交流单元的辅导。免费的。”
“啊。”辛然在半梦半醒中从冰箱里找出昨天买好的小笼包,在蒸锅里蒸上,“你口味越来越广了。照以前的审美,秦海峰应该不对你口味。”
“他现在也不合我口味。长得不错,太硬,愣,缺味道。”
“哟,回到祖国,你的情操真的上升到了居然要免费在周末为小朋友加班的高度。就算秦小小是你捡回来的,又是你塞进项目的,可我以为你也就是慷项目之慨,把她先填进服务项目,照常从项目收钱……难道你开始一板一眼,还是良心发现当真不愿意占用其他更符合项目要求的小朋友的机会可是……不可能吧……”
顾桐眨巴了下眼睛,望着辛然,坦然道:“你真了解我。”
“那你为什么周末加班,还不收钱?”
“自然是因为有比逛街或者赚钱更让我有兴趣的事。”顾桐耸耸肩膀。
“我只能想到美男……可是,你说了,秦海峰确实不是你的茶。”
“他自然不是,”顾桐诡秘一笑,“但是,今天食草龙值班。他每个月,有两个周六上午值班。秦小小的事反正我也得管,何不一举两得。周六给她加个班,然后顺道去找特别会点菜的食草龙吃饭。哈哈哈,”她说着大笑,“反正我是17岁去美国的,又有钱,又爱吃,但又不懂得在国内点菜的国际友人。那,我出钱,他有品位,咱们两个互惠互利,很说得过去。”
“你……不会吧。这么弱智的手段,居然使出来,龌龊的心思昭然若揭,我都替你羞耻……”
“弱智还是高段,得看对谁,有没有用。”顾桐得意地笑,“任何其他人都会觉得太弱智。可是食草龙不是别人,他远古来的嘛,才不会有这些心思。所以才有别具一格的可爱好玩。我这么说,他一定就这么信,他跟我聊球谈吃说他那个拜托我帮忙的患者一家很高兴,我觉得他特别有趣,特别独特,听他说话比逛街挣钱都开心——这也可算是真正的互利互惠。”
辛然听着顾桐如此说话,并没有十分惊讶,只瞥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会嗤之以鼻,但他有老婆的。”
“切,他老婆没准就是那个破坏他和白天鹅婚姻的奸诈小三。”顾桐眉毛一挑,“我看白天鹅少见地特别顺眼……”
辛然摇头却依旧并不惊讶,顾博士一贯有本事把常人觉得理亏的事情也能强词夺理,且特别理直气壮,于是,辛然也懒怠跟她解释从李波那里得来的关于周明现任老婆的确切消息,这对顾桐完全没有意义。辛然想了想,只是说道:“他如果能让你搅乱了心,那也就不是远古食草龙了。”
“对,”顾桐点头,“如果不是远古食草龙,也自然没有这样有趣可爱。”
“那么你,”辛然眼珠转了转,皱眉,愣了半晌,愕然道,“你这次……明白,他不会陪你爽一段……”
“当然。食草龙心里,顾桐博士是又热心,又讲义气,又没有女人家的小心眼,又可以讨论足球篮球,一起看球骂街的……兄弟。嗯,他眼里没有胸的号码,与没有区别。顾桐的性别完全没有意义,顾桐是个很好的人。这个很好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居然对别人的老公有了兴趣的坏女人。”
顾桐说得十分平静,更十分认真,辛然呆了,过了好一阵子,愣愣地叫,“sunny。”这是顾桐的英文名字,然而,却少有使用,唯独的两次,辛然叫顾桐sunny,一次是在辛然窝在自己凌乱的蜗居之中痛哭,顾桐推开她的门,抱了一大袋子各种食物,一股脑地堆到她面前的时候,辛然叫,sunny,再帮我买两瓶水……一次是,顾桐在她自己的大房子里,哭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辛然拎着两袋食材,径直走到厨房煎炸烹炒,一桌的菜备齐,她冲依旧呆坐的顾桐喊,“sunny,开动。”
“我挺开心。很久没有这种开心了。很简单的开心。”顾桐瞧着辛然,“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懒怠去担心,也懒怠去怕……先开心再说。也许我会想办法强取豪夺,也许像以前那样,夺到了,过几天觉得不好玩了,谁知道。”
“嗯。”辛然笑笑,“谁知道我们明天会不会撞车死掉,地球又会不会在下个月彻底毁灭……开心再说。”
周明这一上午的班值得相当轻松。没有需要立刻做的急诊手术,没有出问题的重症病人,他得了这个空闲,静心地把上周接的两个典型病例仔细总结了重点概要,检查分析,画了手术图谱,做了教案,打算跟现在兼管教学的李波商量加到每周给住院医生、学生和进修医生的病例分析示教中去。
到了下班时间,周明依旧还在加画两张吻合方式详解的图谱,虚掩的门被推开,他抬起头,站在门口的是顾桐,冲着他,合掌而笑:“我今天高风亮节地给小朋友加了免费服务,果然好人好报,赶上你值班。”顾桐笑吟吟地,一脸真诚的开心,“本来还发愁,中午吃什么,我这人又好吃,又不懂得点,本来就是跟着辛然混,今儿一高尚,以为中午没有好的吃了,结果赶上更高段的美食家。怎么样,随我跟辛然的老规矩,你点菜,我花钱。”
周明一边继续画图,一边笑道:“真抬举我。行,你等我10分钟,我把手头活干完。恰好附近开了个新山西馆子,我正想去试试他们的哨子面地道不地道,有年头没吃过了。”
“好啊。”顾桐赶紧点头,“果然,会吃的人就要吃这种看着简单的。钻钻小胡同什么的。吃吃白菜豆腐面条。看看,我,穷人家孩子,小时候最盼着吃的就是红烧肉,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出国时候就想,要去满地黄金的帝国主义国家啦,要赚钱,以后回家,让我妈我姥姥,也想怎么吃肉就怎么吃肉,现在虽然没发大财,比起当初可当真是爆发了呀,在美国拿到第一份工资时候,立刻跑到当地的红龙虾饭馆,点了三只大龙虾。这一回国,一进饭馆,恨不能就冲服务员说,给我上那个最贵的,来两份……”
“你还能想着每天吃肉,明显就是比我小时候条件好多了,毕竟比我小了六七岁。”周明核对着图谱序号道,“我小时候我爸下放,条件还比我妈好点,所以我跟着我爸。他们大人下矿了,经常时间比预先想的长.我们一帮从二三岁到八九岁的小孩,现在都想不起是谁带着了,大约是其本地工友,有家,有老人女人在的,管着。白面馒头白面条是难得的。说起来这个哨子面,就是那时候一年难得吃一次的最好的东西。铁的大洗脸盆装着哨子,冷着时候,厚厚一层大油在表面;塑料桶装着面条,我们一人抱着一个大碗,欢天喜地排队去领。”
周明说着,已经整理完毕,站起来收拾东西,把刚完成的教案装了卷宗袋,贴好标签放回书架相应位置,回头,见顾桐怔怔地瞧着他,正不解,便听她道:“我原本以为,你们这种做事特不走邪门歪道,特有原则,特单纯的人,都是家里条件很好,教育又好,生活简单幸福得不得了的。”
“这是心理学家的专业判断吗?”周明失笑,“听着好像不太靠谱。”
“什么理论也是基于大多数人情况的总结,你这样的不属于统计范围内。”顾桐挑眉,已经夹着包推门往外走,“你完全没有任何代表意义。”
“我真有那么各色?”周明呆了一呆,“我其实一直人缘好像还不差……除了以前要经常被学生叫恶魔变态……”周明认真道,“可据说,到后来学生们也都说,我也就是要求严格,加上不太会说话,人也不坏。”
顾桐瞧着周明略带茫然的神情放声大笑,正想着如何打趣他,听见他叫李波,一抬头,见李波并没有穿白大衣,正低头抱着双臂,往这边走过来,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出神,竟是没有听见周明那声招呼。及到走近,也没有注意到正对面的周明和顾桐,只是微微皱眉地缓慢地往前走,直到周明又叫了他一声,才愣然站住,应了声:“周老师,你值班。”
“是啊。不过今天没什么事儿,你又不值班,怎么来了?你这一脑门子官司的样儿……躲你丈母娘?”
李波先是一呆,随即苦笑,“我现在真是专职居委会主任了,脑袋里就只装跟我丈母娘有关的鸡毛蒜皮。”
“你还有啥别的烦恼?”周明笑道,见李波竟然当真是十分纠结的模样,想想笑道,“没说你鸡毛蒜皮。不过别的事儿在你,临床的,管理的,是困难不是烦恼。有个明确解决方式的不管最终解决得了解决不了,可以做到还是尚需努力的,都只是困难不是烦恼。”
“是困难不是烦恼……”李波重复,随即摇头,脸上竟更是纠结,呆了半晌,瞧着周明道:“周老师,请教个问题。”
“问我肿瘤还是微创……”
“都不是,不是临床的问题。”李波摇头。
“其他方面……”周明狐疑道,“不管是教学还是管理……还是你丈母娘……哪点我能被你请教?”
周明说得真诚,李波听了也是愣了一会儿,确实,如今,除了临床上,周明专项所在的方面,其他地方,带教,管人,似乎,都已经不再是能给他指点的老师。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为了一个小护士的哭诉,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纠结难决,但是确实是纠结了一上午之后,突然在此碰到他,自然而然地,心里莫名地踏实,心里仿佛有某种笃信,他一定能把自己心里这团乱,解出个头绪。
“假如有一个并非你直接管的属下,”李波瞧着他慢慢说道,“不是最能干的,也不算最敬业的,不出类拔萃但也没有特别不堪。现在他可能在某件事上受了冤枉,而且这个冤枉有可能影响了她的评估,进一步影响她的前途,你会不会帮她查清楚?”
周明尚未回答,顾桐笑道,“李副院长,我插个嘴说两句话,行不行?”
李波略为意外——他满脑子都是这件本不值得纠结的纠结,瞧见周明和顾桐,基本已经把顾桐当作空气,这会儿听她要说话,也只好点头道,“顾博士你说。”
“第一,其实我关心的是,假如你说的是发生在医院里,任何科室中,涉及到某个大夫护士及他们的直接领导的事情,我不明白,李副院长你为什么要犹豫难决管或者不管。都很简单,如果不是非常离谱的事情,你一个副院长,不大可能具体干涉到某个科室是否存在冤枉,假如很离谱,我想你也不至于犹豫;管,也很有道理,你既然是总管所有评估项目的业务副院长,那么任何一个科室都是你的属下,恰好撞上了,过问一下,无可厚非。你怎么会这么犹豫难决是仅仅因为这件事本身吗”
李波张了张嘴,脑子里许多相干不相干的林林总总的具体事情,冒了头被自己压下去的想法,这时突然都窜上来,一时间,一片混乱,正在想努力理清,听顾桐说道:“第二么,李副院长,虽然今天楼道里面清静,过往人少,但是……饭点儿,你们这么饿着站着讨论这么正经的问题……今天我跟周大夫说好,我出钱,他点菜,李副院长你这么帅简直秀色可餐促进食欲,我也就不跟你计较,让你白蹭,咱们边吃边说,成不成?”
李波对顾桐的调戏,已经从最初的躲之不及到后来的苦笑无语,到现在的淡然处之,听她如此说,只淡淡一笑,“那我就占了这个便宜。”
顾桐一笑,率先往外走,李波才刚跟上,忽然听周明说道:“你怕凌远嫌你多事。”
“什么?”李波一愣。
周明也已经往外走,边走边平静地道:“凌远的理念,如果不是足够出类拔萃,被冤枉就被冤枉,基本来说,就是活该。谁让她不够出类拔萃,如果冤枉她的人特别出类拔萃,就更加活该,不值得去特别费心;如果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去费心,他一定得骂你多此一举。这个我一贯知道,你也知道……但是,我也知道凌远对你,就算挤兑你多此一举,甚至骂你有病,但是怎么也不会真跟你计较,你犹豫什么?”
李波微微皱眉,并不答话,一路一直走到了新开饭馆的门口,由领位小姐领进去坐下,上了茶水,才瞧着周明,缓缓说道:“你说他不会跟我计较……是因为,我在他心里,肯定要比有可能是冤枉了人的人,更加出类拔萃。所以有资格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任何处理。换言之,现在我们这里,强的,优秀的,才可以有话语权。普通的,不够好的,只有生存权,生存权是他们得到的最好的,最适合他们的基本东西,他们没有话语权,甚至是没有……要求得到公平对待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