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zhuzhu6p2025-03-28 15:585,283

这一番话就这样出口,李波一时愣了,十分惊讶,自己怎么会当着顾桐这个并不能算自己十分亲密的朋友的人,流露出了对顶头上司,对工作环境的不满抱怨。

而想到不满抱怨,李波更是茫然。

怎么可能,更怎么可以对工作环境不满抱怨。

对于不到20岁就已经开始进驻上临床课,见习门诊,自此之后实习,轮转……的第一医院,他向来感情深厚,以致毕业申请工作时候,虽然拿到了一把录取,其中包括了专业领域更尖端的市属九院神经外科和科学院系统的心脏外科,却都因为不想离开第一医院,或者说,是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周明这个把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老师和顶头上司的留院留科要求,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留在了大外科系统中,学术和技术上不是尖中之尖,收入不是最高,却是各分科中,夜急诊最多,门诊最忙,工作量最大,教学任务又最重的普通外科。

而后,虽苦虽累,承担比同龄同事更重的责任,却一直得到了相应的荣誉和权利。

唯独那一次由自己的顺手人情,祸延周明,可以说是改变了周明之后的前途,自己,却丝毫未受影响。

那一次,也是对当事人的无耻而愤怒,整个外界环境,当时医患关系,人性,社会……等等一切的无奈沉郁,于第一医院,尤其普外科的任何一个领导,当真都是心里的亲人。曾庆幸,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之中,自己所在的小环境如此美好。而周明,除了没有像之前大家以为的那样从系统最年轻的副主任,教学主任,成为副院长,院长……周明却依旧是周明,周医生周老师,并未因此而有任何的改变。

再之后,凌远回来,这位一直在各个方面被议论良多的张狂霸道的天才,在大外科完好地维护了周明这些年来建立的教学,临床,科研制度之外,管理上无疑上了大大的台阶,而因为他其他方面的才华和资源,作为领导人,无疑将大外科,乃至第一医院,带到了新的高度上。

许多从前想过,却只是想想的东西,一件一件,一点一点地成了真。

凌远改变着整个沉冗系统的效率的同时,也改变着这系统中,许多人根深蒂固的理念。

而这种改变之中,有着李波自己的极大贡献。

李波经常想,如果不是凌远,那些曾经手术间隙中,周明与自己和其他同事同学拿着盼望口气说起的许多理想,将永远只是手术间的闲谈,心中不太现实的期望,最终只能是对现状叹口气,然后继续在现有状态下,尽自己所能地,做得更好一些。

然而有了霸道而说一不二的凌远,这尽己所能四字,就有了自己曾不敢相信的高度和广度,他让自己,看到了自己能力的另一重天。

从带着怀疑硬着头皮地完成任务的破格提升的副主任,代理主任,到游刃有余,指挥若定的副院长,对于顶头上司,和自己也为其如今状态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工作环境,李波哪里有任何不满的理由。

更何况,这顶头上司,与自己实在亲厚。

李波甚至觉得,周明在自己的心里,永远是那个老师的位置,并不能因自己其实如今已经是他的上司而改变,但凌远,亦师亦友亦恩人亦兄弟,却又还都不止如此。

可以在最脆弱的时候示弱,因为知道他根本也不会被伪装的坚强蒙混过去;可以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依赖,他总是心里最能承得起挑战的强者;可以……李波明白,假如这时自己有任何意外,可以对凌远,以妻儿相托。

而平日,对凌远,更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对周明会做保留或者说讲着毫无互动所以失去了讲的兴致的玩笑,互相挤兑挖苦,乃至抱怨鸡毛蒜皮的生活。

那么……对于他,对于这个绝对算是他与自己联手创造的环境,怎么会有……不满。

直到第一道冷盘上来,李波第一个抽出筷子开动,

“我最近让小祖宗和老祖宗合力整得大概精神出了点问题,”他自嘲地笑道,“好端端的,不过是一大早碰见个小护士跟我哭诉,说恰好因为我在的时候被病人家属冤枉,结果从此就被护士长当作了朽木,再也不肯给她机会,还因此给了很差的考评。我也是让她搅合乱了,怎么居然上纲上线到了这个地步。不用理我,吃饭,吃饭。”

顾桐眼珠滴流一转,一边夹卤味,一边笑嘻嘻地道,“从心理学角度,必然有深层的原因,来,说说,专家给你解开心中乱麻,帮你恢复精神健康。”

李波差点把半片豆腐直接呛进嗓子,一阵猛咳嗽,再一抬头,见顾桐正给他斟了茶递过来,李波欲哭无泪,一边道谢,一边道,“不敢有劳顾博士。您帮着小朋友们,就够辛苦了。我就不给您继续添乱。”

顾桐哈哈大笑,浑身的八卦神经其实都在蠢蠢欲动,转了若干念头,却只能忍住,却听周明问道:“哪个护士?哪个护士长?”

“不是外科的,你九成不认识。护士长么……相当老资格口碑好的。”李波苦笑,“算了。我想想,如果我去管,确实显得小题大作,大概弊多于利。小姑娘说得可怜,我最近脑子也不大清醒,这事情有点难办,所以本能上又觉得该管,理智上又觉得不该多事……我这也是,”李波自嘲道,“自己的问题,迁怒环境和社会。”

“哇,如果人人都跟你这么能深挖思想根源地责己,”顾桐乐,看着李波越发纠结的神色,本能地觉得李波不可能真正放下此事,但却明白,这时已经不能再说,只半开玩笑地道,“真正的和谐社会指日可待。”

李波装作没有听出她语气的中的挤兑,只专注吃菜,顾桐也不再继续,却没想到听得周明说道:“小波,我觉得,你还是该弄明白。”

李波一怔,抬起头,见周明略微皱眉,认真道,“确实,从你这里去干涉护士那边的问题,确实不是常规的做法,可是这事已经到你跟前,让你都上纲上线地想到这份儿上了,真能就不想了?你既然问我,那么我说,我做不到,如果不弄清楚,可能以后都会对这位护士长的工作有所偏见。而且,如果只是平时批评错了,哪怕骂错了,是一回事,到了考评使得被考评人认为不公平,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到了小护士跑来找副院长哭诉要解释的地步,你真的不闻不问,那么岂不是说,我们这个系统,完全是上司一言堂,下属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说哭诉就一定有理,但是她也该有个得到个明白解释的权利。她这样哭诉了,一定还有其他的年轻护士,住院医生瞧着,也未必没有人知道她会来找你,你不闻不问,打算怎么解释。你既是业务副院长,原则上,这是不是确是你的职责范围呢?”

李波愣怔了好一阵,终于是叹了口气,托着额头;周明所说的一切,他何尝没有想到,正因为如此,才会这样犹豫……只是……

李波再叹气,冲周明道,“是儿科的严护士长。”

“严姐?”周明颇为意外,“她……她倒是几个能干老资格的护士长里,脾气最好,最不暴躁的。按说更……不至于因为院领导在碰见下属被患者家属责骂,就觉得丢了科室面子,迁怒下属啊。”

“我对严护士长不算特熟。”李波苦笑,“但是也知道,能让凌远看得上,特地为她去卫生部争护师职称名额的,技术上一定是能人,管理上必然不会蠢到因为怕领导不高兴就把好下属丢出去的地步;而让你和韦大夫都叫姐,一直私交甚好的,真不该是欺上瞒下的人。所以我倒是觉得,这个小护士,平时的业务一般,是一定的,护士长给她的考评,总体来说,应该不失客观,只是具体她反反复复对我说的,给小患者总共取血三管,第二针第三针都准确找到血管,只有第一针因为孩子乱动,家长按不住,扎了两次,照我的观察经验,就一个第一年的护士而言,确实是正常,所以她觉得这样冤枉;这……如果我看人不是太不准确,我不觉得她会胡说。”

“但是她的考评,并不见得是因为你所见的这次,也许只是她的以为这,”周明想了想道,“是误会吧。”

李波瞧着周明,半晌,才缓缓道,“假如不是呢,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李波不自觉地眉头深皱,一点点回忆当日情形,而后,更增了几分笃定,冲周明道,“确实在这件事上,严护士长是故意冤枉小护士呢?”

“为什么?”周明茫然问道。

李波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就这一件事,俩个人的描述不符合。而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更相信就这件事,小护士说的是实话。只是,当事人——那个病人,当天就走了。林大夫还为此念叨,觉得孩子可能凝血机制有问题,所以才会淤血如此严重,当时忙,本来她是让护士长把孩子留下,结果护士长没做到,哎,我……”李波烦躁地揉着额头,脑子里清晰地有几个人的脸。

今天,小护士刘芳一点一点地把当时的细节讲得清清楚楚,“三针,第一针孩子又踢又闹,我一个哆嗦,扎偏了……”

林念初说,“领导,负压采血管是不是该紧着我们儿科啊?”

那天,护士长说,“就是负压管取血……这小刘故意矫情,扎了好几针才找着,还找借口。”

而其中,护士长的神情,显得那么紧张……

假如说,刘芳没有胡说,也没有误会,护士长对她的态度,确实在那之前和之后有所改变,会不会是因为……负压采血管?

李波不管器材,但是也都知道,这中间,可以有不少水份。譬如说,这两年不少耗材更新换代,但是旧耗材一时没有用完,按照规定似乎是该给院方做报告,申请具体使用或者处理方式,每项都针对各项专款,有具体处理。但是有不少科室,糊里糊涂就混了过去,新旧耗材夹着用,收费上也不明不白,成了科室小金库的一部分,而这种事情,他对凌远提过,凌远说,不过是过渡时期的特定情况,让他把精力放到更重要的地方去。他自己也明白许多事情,没法做到太细,自己也并非财务副院长,对此也没有特别的反感愤怒……只是,通常来说,这件事没有直接涉及临床,如果涉及了,比如现在,涉及到患者的不满,抱怨……那么,他以为,做这个决定的人,或者说临床科室,该对患者承担责任,而不是把个因为年资最低,尚在试用的小护士,丢出去顶罪。

李波在这一瞬间,突然豁然开朗。

为何如此纠结,为何如此沉郁,又为何,会想要与已经不涉及管理的周明,谈及此事。

原来在此时,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在了刘芳的位置。

若干年前的那一场风波,在存在水份的临床管理体制之中,自己如许多其他同事一样,做了件被所有此间临床医生接受,被上司默许的事,在并不占用其他患者资源,只是要求临床医护额外加班的情况下,塞了个学生的亲戚进来手术。

没想到,100个人1000个人没问题,被默许的事情,在那个节骨眼上,就成了轩然大波。

把自己丢出去,顶所有的罪责,其实,毫无怨言。

只要刘芳没有撒谎,那么,自己的当年,没有比刘芳的现在更无辜。

而在当年,自己再在同辈中出类拔萃,说到底,也只是个对科室无足轻重的住院医生,份量,完全无法和系统重点栽培的青年专家周明相比。

只是,在周明主持工作的当年,却绝不肯把医德败坏这顶不该属于他的帽子扣到他头上,让他替不够完善的管理制度顶了不该属于他的罪责。

难道如今,以为是管理上最大程度地提高了的如今,反而,是变了从前,为上级者肯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的环境和气氛?

那么,是否是表精进了,而里,那种让自己真正热爱这里的东西,丢了。

“周老师,我想问你,”李波瞧着周明一字一字问道,“如果不是我,在当年,是任何一个临床成绩十分普通,也不算百分百地特别努力的小医生,你会同意把他丢出去面对媒体指责吗?”

周明听他提起从前,先是不解,而后,很自然地道,“这跟是谁没有关系。这件事是这件事,不是其他事情。你李波做住院总我默许你插进来一个病人,其他没有李波的能力的人做住院总,我也不会在这事情上为难;既然不为难,那么出了事情,也就是一般对待。其实,倒是你,当时有同事说,李波背景不凡,能力出众,这事情出在其他小住院医生身上,恐怕毁了前途,李波,至不济,换到军系去,依然熠熠生辉……但是,”周明摇头,“我确实不能接受。公平这件事情,我觉得很简单,具体这件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跟人、才能、背景,一切其他,没有关系。”

李波垂着眼皮沉默良久,直到听周明说道,“其实,你又不是没跟凌远争执过,做事方式不同,有什么奇怪。这次虽然是严姐,他肯定更不高兴你兴师动众……”周明还是一脸的不解,喃喃道,“她是不是最近家里有事情,毕竟单身妈妈,虽然孩子大了……要不,我去找她聊聊。”

“别。”李波摆手,“你是最不会旁敲侧击的,如果我要查,我会考虑周全,就是凌远那边,”李波长叹一声,“没错,我以前三天两头地惹他,而且理直气壮,但是后来,很多他的做法我越来越理解他的角度和为难,更习惯跟他狼狈为奸。他呢,不把你当亲人朋友会公事公办,客观理智,我现在跟他的关系……管这件事,如果先知会他,他一定不许我多管闲事;不知会他,他一定真的气死了,不全方位地跟我发彪的话,那我改他的姓……所以,好长时间,凡是我不太赞同的,我都不说,财务上的,我绝对不管,高高兴兴……”

“你显然有所不甘……”顾桐突然插嘴。

“不甘,”李波摇头,“不是他逼着我做,我现在就是跟周老师一样的纯临床医生……”

“此一时彼一时。”顾桐笑道,“每个人在不同的位置都有不同的期待值和责任感。你没有能力管的时候,不会想,有能力管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照自己想管的方向管,才会不甘心。”顾桐说着,突然拿起手机,看了之后,放声大笑:“李副院长,天助你,让你管。”

“什么?”

“你主上,恐怕最近没有闲心为你不跟他狼狈为奸大发雷霆。”

“你怎么知道?”李波狐疑地瞧着她。

“你主公夫人跟我特别和得来,而且对我这个心理专家特别依仗……”顾桐继续笑,“总之,你放心,他恐怕近日没心情跟你置气。”

顾桐的手机短信上,有两行字——

   “顾博士,请教,有什么办法缓解疑神疑鬼综合症。终于,奋战了若干月之后的今天早上,试纸出现我想要的结果,结果我家某人,从见丈母娘恐惧症转为焦虑症,从挑衣服打扮换成了查文献,正在一点一点地查询他最近用的制酸药的生殖副作用,没有完全戒除咖啡因饮料的可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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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馅饼还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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