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
每每看着宝贝女儿凌雅彦的时候,林念初其实都多少有些悲愤。
且不要说基因传承,骨中骨血中血的话,便是回想那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都不算特别过分的怀孕生产过程,林念初觉得,这女儿,无论如何也该像自己多些。
然而。
这宝贝女儿,连自己的娘亲都叹息:彦彦不像。
这个自己绝对贡献最大的小女儿,眉眼带着父亲的味道,小圆嘴巴小圆脸酷似没有任何血缘的姑姑,笑起来带些外祖父的神韵……却是一丁丁一点点也不像自己。
尤其是她开始慢慢长大,会说会笑,性格初见端倪之后,林念初的母亲曲晨更是经常跟凌远的母亲陈忆回顾她和他各自的童年之后感叹,这俩小时候都是磨人的孩子,不少折磨父母,却生出这么随和皮实的闺女,像到了谁去。
林念初就忍不住不忿,跟母亲抗议:“妈妈这就厚此薄彼。从前总是说我小时候斯文乖巧来的。”
曲晨就会微笑,那一次,恰恰刚刚从欧洲海归回国的邻居家的小兄妹俩来到他们家里玩,曲晨便向小孩子们的方向弩嘴,冲林念初道:“看看彦彦。”
林念初循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见邻居家的小女孩把凌雅彦平时最宝贝的一套蜡笔洒得满地,其中有几根已经被掰断,2岁半的凌雅彦正一手拿着淡绿色的蜡笔的一段琢磨。
林念初多多少少地紧张。她因与儿童行为心理学专家顾桐关系要好,常多请教,平时对女儿管教严格,自一岁多,就反复教育不许毁坏玩具,且要有玩完一样收一样的习惯。然而各家教育方式不同,自不能以自家规矩要求别人,却又知道教育孩子最重要便是始终如一,这时别家孩子在自己家玩耍,不遵循自家规矩,自己作为在场成年人并不管束的话,如果女儿质疑,却该怎么回答。
更何况,那套蜡笔,是外公送的礼物,本身虽是小东西,但孩子看着外公拿它们画出各种生动图画,自此宝爱非常,自己十分小心,如今却被毁坏不少。如果小孩子冲突起来,却该如何办。
在林念初为了教育问题脑子飞转时候,凌雅彦却拿着两截掰断的蜡笔跑过来,在林念初眼前晃。
林念初心中一紧,便要准备硬着头皮应付女儿的告状。
凌雅彦抬起头的时候却是一脸笑容,欢欢喜喜地一手拿着一半蜡笔冲妈妈欢声说:“这样子,就有两根绿色的笔了,这里可以画,这里也可以,这里也可以……”
她用小手指点着不同断端,笑容真正灿烂。
林念初惊讶得无言以对。
直到小丫头再跑回去收拾被小妹妹摊放的满地蜡笔,她母亲曲晨才微笑开口:“小时候你也很乖。如果类似状况,不会去跟小妹妹吵架,但是会很伤心。而且固执。会哭着说,别弄坏娃娃的衣服,一头讲,不怪小妹妹,小妹妹小,一头哭得伤心。爸爸说,再给娃娃做更好看的衣服,却也不肯,哭得更伤心,说那就不是从前那个了,直为了那个娃娃一件衣服,说起来就哭了有几个星期。”
林念初瞠目结舌:“有这么矫情娇气。”
曲晨微笑,“也可以说是细腻多情。”
林念初叹息:“也太细腻,而且执拗,看不开。怪不得感情路走得曲折——大约如果周明知道小时候的我,也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跟我结那一次婚。”
随即,她瞧着正好心地教给小妹妹玩积木的女儿,叹息:“不像也好,但愿她比顺遂。”
这个晚上,凌远一进家门,林念初就觉得不大对劲。
首先是面对他心肝宝贝闺女一如既往深情的迎接仪式居然十分敷衍。
事实上,凌雅彦对爸爸妈妈回家的欢迎仪式,始自7个月零10天。
那是她刚刚开始掌握爬这项重要技能,并且由此开始迅速地将活动范围大大扩充的第三天。而这也是自她出生以来,凌远第一次出差,这时候他已经5天没有回家了。
没有人能说清她这个期间突然突破原地滑动手脚的瓶颈期,而顽强地练就了爬的本事跟要自己找爸爸这种雄心壮志有没有联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天,下午6点半左右,这个回家高峰期的时候,10户人家组成的这个小小区的铁门无数次开合中的某一次,楼上楼下包括了来看孙女的凌家二老,自林念初怀孕6个月就住下照顾女儿继而照顾外孙女的林家二老,保姆……都没有觉得铁门的这一次打开是凌远回来了的时候,本来正乐此不疲地趴楼上小厅的地毯上玩音乐球的凌雅彦突然抬起了头,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结合了爬这项先进但是还不娴熟的新技术与滚这项陈旧但是娴熟的老本事,以曲折的路线朝楼梯进发。
这个时候,林念初还关书房里改第二天就是收文最后期限的论文,最熟知凌雅彦的保姆在楼下准备她的晚饭桃子糊糊、肉汤和碎面条;凌景鸿准备凌远最爱吃的竹筒排骨;曲晨认真跟身为妇产科专家的陈忆请教,怎么科学地给怀孕生产的过程实太惊险的女儿补养身体;而楼上陪外孙女为辅,拿着画板画外孙女可爱模样的外公,显然还对外孙女的新本事没有足够准备,也不太具备危机意识,当他瞧着小家伙如同一个小动物般朝楼梯口曲折进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找相机,当小胖手已经拔到最上一节楼梯的时候,老爷子才惊叫着扔了相机,冲将过去阻止。
显然已经不及。
小家伙从楼梯滚落。
只是,不知是幸运还是本能,抑或并未能继承母亲太美的容貌和父亲太高的智商的凌雅彦,自小运动上便颇有天赋,滚了四节台阶之后,她横着的小身子调整成了竖着,而且是头上脚下,小手试图扒住台阶,固然未能成功,却阻住坠势,减缓速度,颇为稳妥地从楼梯顶滑落到了一楼地面。
而一屋子的大人,在林默涵的一声惊叫中赶过来,冲最前面的是保姆,然而正当保姆几乎要哭出来地扑向凌雅彦的时候,刚刚经历了生中第一次意外而有些发呆的凌雅彦,在钥匙拧门的声音中又惊醒过来,再度小动物般地朝门口进发。
凌远一打开门,先是视野所及莫名其妙地全部聚集门口的自家父母和岳父岳母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一片兵慌马乱的气氛,心中一惊,正要问彦彦哪,就察觉异样,低头,腿被一双小手抱住,小东西正仰着脸,抱着他的腿,奋力地朝上,嘴巴里发出某种不知名星球语言中大约包含了类语言中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要吃要抱要等多种含义的声音,吐着口水泡,深情地望着自己。
这就是凌雅彦迎接凌远回家仪式的首场。
当然,这深情的首场演出中,除了父女情深的主要戏码之外,还有许多附加产品,比如凌景鸿坚持的彦彦是像小猫小狗一样有超好的听力分辨力,还是林默涵坚持的彦彦有心灵感应,抑或是林念初坚持的凑巧;比如凌景鸿立刻升高的血压,曲晨赶往门口时候撞青的膝盖,林默涵结婚50年来没有经历过的被曲晨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和那个画架子以及相机的险遭遗弃的厄运,以及以及陶醉女儿的爱中,突然明白了这个迎接的曲折由来的凌远,望着自家的旋转楼梯,一阵头晕腿软,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后,立刻上网订了挡楼梯的安全门,还把所有有尖角的地方做了海绵包头。
然而至此,这欢迎仪式就持续了下去。
林念初第一个不得不承认事实,证明自己关于凑巧的说法肯定不靠谱。凌远回家的时间并不固定,然而不管是正常的6点半,还是因手术而拖延的8点半9点半乃至半夜,抑或是因出差的下午乃至上午……女儿永远听得出凌远车进门的声音。
凌雅彦其实并未厚此薄彼,只不过,对妈妈的迎接,因为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开幕式,而总是在亲朋好友的谈论中被忽略了。
这个欢迎仪式随着凌雅彦的体能技能智力的不断发展,而规格不断提高。从最初的深情凝望,往爸爸妈妈脸上涂满爱的口水发展到她两岁9个月的如今,跑过来,飞扑,语言表达彦彦好想爸爸的思想感情,唠叨全天活动,拽凌远上楼,狗腿地从壁橱拽过他的家居服,送过来,拖着他的公文包送到门边的椅子上,送给他一块幼儿园的下午点中节省下来的点心糖果中的半块。瞧着他吃了,而后再拽着他到自己的游戏间,模拟厨房里似模似样边忙活边半懂不懂地念叨着大约是从林念初对凌远的唠叨中学来的爸爸吃面面,慢点吃,吃菜菜,吃这个菜菜,要吃一点肉肉,吃完饭要吃药,不拿茶水送药。
欢迎仪式通常以凌远抱着闺女到楼下饭厅吃真正的晚饭结束,每天如此的仪式,凌雅彦认真,凌远却也从来一问一答地十分耐心且乐其中。自雅彦1岁9个月之后语言能力突飞猛进开始,10个月下来,父女俩一问一答的交流之中,倒是让凌雅彦逐渐学会拿中英德法四种语言来说小厨房内每一样模拟厨具和百来样模拟食物。
但是这一天,林念初发现,凌远从所未有地心不焉,对宝贝闺女的问题答非所问,把鞋脱下,要换拖鞋时候,不知道琢磨什么,把闺女殷勤送来的拖鞋又推到一边再度把皮鞋穿上,林念初以为他有事要再出门,却见他穿着皮鞋上了楼。
游戏间里,彦彦拿着一只模拟火鸡腿念出了英文的说法等爸爸拿德语来说,他却皱眉半天不答话。
林念初万分不解。
医院才开始尝试各种改制时候,凌远曾不能克制地把工作的压力带到家里,情绪随工作压力起伏,林念初早已习惯,然而之后经历了她怀孕时候的种种,到彦彦出生之后,凌远已经能将工作中的情绪留家门之外,而这时他的反常,又委实不能说就是沉郁。
林念初狐疑着,去厨房给女儿拿晚饭的牛奶的当儿,经过厅里打开的电视,正是每周北京3台固定的医药卫生专栏节目时间,电视里面,主持正说,随着医药卫生深化改革的开展,计划经济时代的粗放式医院管理模式已经逐渐被科学规范的管理取代,北京市以第一医院领先开创了结合西方国家经验和国市自身现实的医院管理模式并取得成功之后,全市九家三甲综合医院陆续结合本院特点开展改制,取得成绩。
因是医院新闻,且最初的研讨会镜头里,有一小段凌远的发言,林念初便站住,看过去,而到了各省卫生厅的部分,她本来已经走开,却听见电视里主持人继续说道,近日,各省卫生厅纷纷开展医院管理改革的讨论,其中c省z市将于明年,以7所三甲医院为试点开展改革试行,由2年中y省市主持开展医师标准化培训取得巨大成绩的年轻副局长李波调任z市任卫生局局长,主管改革工作。今日,李波局长率队来京参观学习,与北京第一医院等九所医院的管理员进行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