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希望,我这次闭上眼就不要再醒过来了。
可我还是醒过来了。
这次伴在我榻前的,竟是已做了崇安王的阿兄。
他穿着流光溢彩的圆领宽袍,腰间系着玉革带,见我醒了,欣喜地握着我的手说起话来。
但是,我听不清了。
日复一日的高烧,就此毁掉我的听觉。
阿兄脸上的欢喜渐渐凝固,怔了好一会,才含着泪意对我勉强笑出来。
他将食指放在嘴前,又指指我的耳朵,然后竖了个大拇指。
他的意思是:没关系,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听不听得见我也无所谓了,但再见到阿兄,我心里安稳了很多,遂在他的怀里又睡了。
我睡着之后,阿兄就回去了。
又过了两个多月,我的身体逐渐好转,听力稍明,宫里来人越来越频繁,父皇即将要把我和娘接回去了。
娘当初身体尚未痊愈,就提着一口气着照顾我的病,气色越来越虚。
可眼见着一家人要在权力的巅峰团聚了,她也起了精神。
四月春光融融里,我爹荡平了冯家所有力量,君主集权,第一件事就是摆最大的阵仗接我和阿娘回宫。
我和娘走出低矮脏破的茅屋,登上了巍峨的车辇,一大队人举着仪杖尾随在后,浩浩荡荡地迁向皇宫。
这次我爹的面目又回到了从前,亲切热情,和那日见到的冷漠的他判若两人。
他激动地抱住我和我娘,声音都在凄厉地颤抖。
“阿容,冯家那群王八蛋,他们死了,我送他们去死了!”
“我生溺死冯贱人和她的二公主,朕要这对母女给我的欢宝的耳朵陪葬!”
“明日,就明日,我们举行册封大典,封阿容做皇后,赐住崇清宫,欢宝封崇平公主......”
我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意识到在场的人少了一位。
我问爹:“我阿兄呢?”
“崇安王有公事操劳......暂且南下。”
娘突然也意识到了了不对,她挣脱我爹的怀抱,盯着他紧张问:“你且告诉我实话,我要听实话。”
爹沉默了。
“快说啊!”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两个月前,崇安王为阻止南川国与冯瑞建交,自请去了南川做质子。”
娘的表情僵在脸上,脚下一个趔趄。
我才意识到,那日阿兄来看我,是打算来和我道别的。
“你怎么可以放他走......你怎么可以......”
娘崩溃大哭,双拳一下一下捶在我爹胸膛上。
我爹连连跟娘道歉解释,但还是丝毫安抚不住她的绝望。
阿兄的离开是压死我娘最后的一根稻草,她心里绷的弦一下子断了,人也彻底垮了。
她当下就犯了癫痫,被宫人们抬进崇清宫。我爹慌忙地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们一一把脉,都说不成了。
我娘心病沉压已久,哀怨郁结于内,把五脏六腑都消磨坏了。
那夜,太医给娘的胳膊上施了几针,为她提着几口气,让她交代最后的话。
娘把我宣进内室,轻声问我的听觉和身体可还好。
我说娘放心,我正在恢复,会好起来的。
她痛苦地抽噎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到鬓发,又沾湿了大片枕头。
“欢宝,娘错了,娘后悔了。”
“娘后悔痴于你爹这么深,让你和阿兄受这样的罪,让你被那奸人所害......你的听力没了,全是拜我们所赐......”
“我不该因为你偷找你爹而怨你,更不应该在那么苦的条件下还给你添麻烦。”
“欢宝,我不是一个好娘,以后哪怕下地狱,也要求神仙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我错了,原谅娘吧,欢宝。”
她的呼吸得越来越吃力,然后又越来越轻微,直到最后闭上眼睛。
她至死只召见了我一个人,我爹一直在旁边候着,她再没多看我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