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娘死在了册封大典的前一夜。
我爹抱着娘的遗体,哭得嗓子都哑了。他哭完就发疯,扯过床帘搭在梁上,搬过椅子就要上吊,说要和我娘一起走。
崇清宫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宫人大臣们怎么劝都没用,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商确和言青一起赶了过来。
急中生智的商确,一把搂过我,举给我爹。
“陛下!想想您的孩子吧。”
“若她后半生也不得好照料,那陛下有何颜面去见天上的先后?”
“就算为了先后的骨血,请陛下三思啊!”
我爹看见我,迅速冷静了下来。
当夜,他宣众大臣,又让司仪拿来圣旨,亲封我为崇平公主,享受无上尊容。
大臣有反对的,他坚决不从,谁反对他杀谁。
散了会,他几乎垮在龙椅上。
大殿一片死寂,昏暗摇曳的烛光把他的身影拉长,映在墙壁上。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站起,颤颤巍巍地走下御台,蹲下身,一把将我嵌进怀里。
“欢宝,爹只有你了啊......”
......
我猛然从午憩中惊醒。
梦里撕心裂肺的过往如烟消散,我正躺在千工拔步床上,殿内雕梁画栋,帐旁瑞脑消金兽。
福德来传信,说陛下醒了,要我动身去看。
我起身更衣,打点一番,带着内侍往外走。
跨出寝宫的时候,就见我爹就撑着病体,不值钱地自己找来了。
“爹,身体怎样了?”
“无妨。”
我去扶他,他不愿进屋,于是我们一起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你和先后流落的日子,朕每两日就派人送银两。”
“崇安王住来了,拨的银两更多,还送了碎金。”
“这些全被冯家的贱人私下截走了,朕和崇安王,竟毫无察觉。”
“当年,朕坚决要将后位给你娘,冯贵妃对你们深恶痛绝。”
“你那次来找朕要钱,朕怕冯贱人盯上你,所以带她走得急了些,并非不想理你。”
这些事,他都解释不下百遍了。
当公主的这些年,我对爹的感情很复杂,我恨他当年没对我们一家尽责,但他确实无能为力,我不知该怪他什么;我感念他的生养之恩,但他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我问:“五年前,商确大将军率兵大败南川国,收复中原国失地十三州,为何不乘胜追击把我阿兄救回来?”
“我们的兵力不够。”
“可前两年中原国足够覆灭南川了,为何不行动?”
“朕让你监国一年有余,发兵讨伐有多难你还不知道?”他又冒了火:“我本以为将大权置于你手,你就能满足一点呢。”
“爹,这皇位您尚且不喜欢,我难道就热衷吗?”
平心而论,公主的位分和无上的皇权,我自始至终都不想要。
但我盼着把阿兄找回来,让他回来继承大统,然后我快快乐乐地去游山玩水。
是阿兄给的希望,支撑我顶着不堪重用的耳朵,挣扎度日,兢兢业业地监国。
爹苦笑出声:“你有天赋,治国之才在朕之上,体恤民生方面做得比历代帝王都强。”
“我有什么天赋?不过是亲历过贫民生活,对众生疾苦更加体察罢了。”
他摇头,吃力地起身,缓缓离开。
“朕刚才昏迷,梦见你娘了,她说要我放手随你去。呵,真可笑啊,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不曾入我梦,如今来找我,也只是为了你。”
“就连她薨逝的时候,也没看我一眼。”
“你想抢回崇安王,那就去吧,我不干涉了。”
“也许我注定留不住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背影已经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