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名雍容华贵的年长妇人快步从阁楼上下来,她背后跟着两位娇艳的小美人,神情看似有些慌张。
金陵游对照报纸上的照片,对比她们的身形样貌,这二人看着和照片有七八成相似,至少身段相差无几,至于样貌不太好辨析。
年长妇人满脸堆笑,“原来是封探长呀,久仰久仰。”
“你认识我?”
“封探长乃租界华人巡警之光,我们妇道人家虽然见识浅薄,但也听说过您的大名。”这年长妇人是鬼樊楼的老妈子,名声在外,进了鬼樊楼的姑娘这辈子除了死,不然永远也没机会脱离鬼樊楼。
封常羽冷冷地瞥了一眼老妈子背后的姑娘,“既然认识,那就好办了。”
“好办好办,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封探长大驾光临,还不赶紧看茶,”老妈子朝封常羽颔首一拜,身旁的下人赶紧去准备茶水,“封探长,刚才手下伙计都给我说了,报纸上刊登的这两位姑娘的确是我们楼里的姑娘,沉香、苏绾,还不见过封探长。”
“探长好……”
老妈子背后的两位小美人,一位叫沉香,另一位叫苏绾,这二人都是鬼樊楼数一数二的美人,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可想而知要同时带出这两位姑娘需要花多少钱,一般人都消费不起。
沉香和苏绾面面相觑,似乎很害怕眼前的封常羽。
“这报纸上印着的人是你们俩,对吗?”
封常羽将报纸递给了她们,她们看了一眼报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显得非常无助。
“你们俩不用这么害怕,张天水死在家里,和你们关系不大,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前天晚上带你们离开鬼樊楼的男人是谁?离开鬼樊楼去了哪儿,又发生了什么?趁我刚好在淞沪亭,一五一十全说出来,省得你们多跑一趟巡捕房,我看两位姑娘也不想惹上命案吧?”
封常羽不愧是老牌探长,审问的技巧炉火纯青,言语间虽看似温柔,实则暗藏威胁和震慑,让人心悸。
沉香和苏绾起初面露难色,但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封探长,这张照片里的人的确是我们俩。”
苏绾补充道:“而且报纸说的没错,前天晚上来鬼樊楼的男人的确是张天水,当晚楼里很多人都看到他了,除却我们楼里的姑娘,还有不少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也都见过张天水,张天水说他玩得很开心,后来又掏大钱带我们姐妹出去玩了一会儿。”
“出去玩什么啊?”苏小婉插话道。
“这位小妹妹,那还能玩什么呀,你这话问的。”
苏小婉脸蛋一红,风月场所的人真不要脸,苏承影继续询问道:“你们鬼樊楼本身就是做皮肉买卖的,张天水不在这里和你们逍遥快活,还特地花钱带你们出去玩,嫌钱多吗?”
“张老板是有钱人,他不在乎吧。”沉香弱弱地回道。
“前天晚上,张天水带我们离开鬼樊楼先是去吃了夜宵,然后才去客栈开房,我觉得张天水当时可能是饿了,那么胖的人平日里肯定贪嘴爱吃。”
苏绾这么一说,封常羽倒是能理解了,因为根据巡捕房调查,张天水一天要吃五顿,有可能当时他在鬼樊楼玩饿了,于是掏钱带俩姑娘外出,顺带填饱肚子,然后继续逍遥快乐。
综合两位当事人所说,张天水的确大老远从租界跑到淞沪亭找了俩姑娘,然后三人离开鬼樊楼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摄影爱好者拍到照片,所以张天水不是天阉吗?
金陵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问道:“两位姑娘,我冒昧的问一句,张天水那方面行不行?”
“……”
封常羽被呛得满脸通红,无处安放的尴尬,至于旁边的老妈子则扶着额头,满脸无语,这位大兄弟你是来搞笑的吗?
苏小婉脸一红,直接跑出了鬼樊楼。
苏承影愣了三秒,爆出如雷大笑,小金教授你简直是神人啊,这种话也能问出口,不过苏承影也很想知道答案,上海滩几乎人人都知道张天水是个天阉,无论他纳多少妾室,这个谣传也没停下来。
那么一个天阉到风月场所找姑娘,这就显得很古怪了。
苏绾有些不好意思,她们虽然在做这一行,但这种问题还是太露骨了,沉香咬咬嘴唇,为难道:“封探长,我冒昧问一句,这位先生提的问题和张天水被杀案件有关系吗,如果没有,可以选择不回答吗?”
“咳!金先生,要不换个问题?”
金陵游思揣片刻,继续问道:“行吧,换个问题就换个问题,那张天水带你们吃完夜宵,后来去客栈做了一些什么事?”
“啊哈哈哈……”
苏承影实在是没忍住,小金教授你不要这么耿直啊,这个问题还不如上面那个问题好回答,惹得沉香和苏绾两人面红耳赤,人家感觉人格受到了侮辱,但是在强权面前只能屈服。
“金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种问题?”封常羽眉头忍不住挤到了一块。
“这件事对巡捕房破案至关重要!”
“你们也听到了吧,别扭扭捏捏的,张天水那方面到底行不行,”封常羽一把拍在茶几上,茶杯都倒了,吓得沉香和苏绾缩到了一起,“你们是想在这里回答,还是回巡捕房回答?”
“我说我说,虽然外界传闻张天水是个天阉,但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一开始我们两姐妹也这么认为,敢情是接了个好差事,只拿钱不干活,但是没想到那张天水特别厉害,我和沉香都两天了还没缓过来,全身酸痛的……”
沉香她不想惹上巡捕房,就把当晚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苏绾在一旁补充了几句,大致情况就是张天水不是天阉,而且天赋异禀,与外界谣传的一点也不一样。
别说苏承影和金陵游不相信,封常羽也不相信沉香和苏绾说的话。
因为巡捕房法医对张天水进行了全面尸检,封常羽亲眼见过那具尸体,张天水的确是天生残疾,与生俱来的天阉之人,他不可能像这两位姑娘描述的那么生龙活虎。
“你们最好搞清楚,若刻意隐瞒或者说谎,导致巡捕房办案出现纰漏,少说也要关押五六年,你们不想自己最好的年纪在牢房里渡过吧?”
封常羽一说,吓得沉香和苏绾急忙跪在地上。
“探长大人,我们真的没有说谎,那晚张天水带我们吃完夜宵,便去了南街的通云客栈,客栈老板和小二亲眼所见,忙完活后张天水与我们在客栈门前分开,至于张天水后来去了哪儿,我们也不清楚。”
苏承影一针见血道:“你们分开是什么晚上几点左右?”
苏绾回忆了片刻,“当时我们回到鬼樊楼大概是九点四十,从通云客栈坐黄包车过来大概六七分钟,所以我们与张天水分开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半的样子……”
前天晚上九点半,张天水竟然在淞沪亭?!
这下子苏承影、金陵游和封常羽全都傻住了,张天水的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然而这俩姑娘竟然说张天水是九点半和她们离开客栈,半个小时的时间张天水怎么可能赶回张家大院,淞沪亭和租界至少相差一个小时的路程。
苏承影摊了摊手,深表无奈,“不对啊,他怎么回到张家大院的,难不成会飞天遁地?”
金陵游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剖析道:“我寻思着应该飞不起来,张天水体重两百多斤,又不是两斤……”
“那怎么回事,”苏承影那双眼睛慢慢望向封常羽,“嘿,封探长,你们巡捕房的法医是不是实习生啊?”
“你觉得尸检报告有问题?这不可能,巡捕房的尸检报告是两名法医共同出具的,不可能存在问题。”
苏绾和沉香立刻辩驳道:“我们发誓绝对没有说谎!”
封常羽顿了顿,厉声问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可以确定自己服侍的男人就一定是张天水吗?”
“肯定是他!张天水是大亨百货的老板,我们怎么会不认识,我们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而且我们小姐妹也经常去租界区的百货公司买化妆品,多次见过张天水,我们非常确信就是他本人。”
苏绾和沉香说的信誓旦旦,所以应该是真的,因为她们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乱了……”
金陵游和苏承影心想还不如不查,越查下去越来越古怪了,第一,张天水明明是个天阉之人,为什么这些姑娘说他不是,反而特别生猛;第二,张天水晚上九点三十才离开淞沪亭,无论如何也赶不到张家大院。
该问的也问了,金陵游和封常羽等人只好先离开鬼樊楼,之后两伙人分道扬镳,封常羽去张天水和姑娘们住过的通云客栈继续调查,而苏承影和金陵游三人折返回租界。
等一行几人离开鬼樊楼后,秦映雪摇晃着轻纱绢扇,踩着高跟鞋缓缓从二楼走下来,刚才负责招待的老妈子、沉香和苏绾几人立刻向秦映雪低下头,不敢正视秦映雪的眼睛。
“馆主,他们已经走了。”
秦映雪稍稍带了苏绾和沉香一眼,嗤笑道:“记住,日后倘若他们再问起这些事,你们还是这般实话实说,明白了吗?”
“是,馆主。”
老妈子低声询问:“馆主,那张天水的死……”
“你跟了我多少年,不知道话多的人容易丢掉小命吗?都去忙吧,接下去他们无暇分身,不会再找上鬼樊楼了。”
秦映雪打发走众人,独自来到鬼樊楼门前,望着金陵游和封常羽等人离开的背影,牵起嘴角笑了笑。
张天水的死只是这场游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