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允修问，声音婉转、温柔。
“圣诞节嘛，恰逢双休，就回老家看看父母。”玄熙答道：“那你呢？”
“故地重游…”
玄熙内心一动，莫非他也来此，怀念二人的过去…“是吗？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信徒…”
允修呵呵一笑，垂目道：“是的…但……我不配。”
“为什么？…为什么…哭了？”玄熙好奇他刚才那抹哀伤；就像六年前，在钟楼上，好奇那滴眼泪般…好奇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诡秘，又惹人牵挂。
“我…在忏悔…向天主。”
“忏悔？”
“你也许不懂…我在试着与天主交流…通过祈祷…希望得到启示…”
玄熙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眨巴下眼睛。
“我就说你不懂吧…… 走…… ”允修嘴角一扬，牵住她的手，往河边走去。此时，月光皎洁，水波平静，万籁俱寂…午夜的雨川，仿佛另一个平行世界，显得亲切又陌生。
“我很好奇…”玄熙望着他：“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的…”
“这个…”允修犹豫。
“比如，说说你的童年…喜欢伙伴…爱吃什么之类…有没有什么难忘的趣事？”玄熙想试着找些蛛丝马迹，了解他的过去。
“童年啊…”允修想了想，说：“小时候，很喜欢和哥哥一起玩…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玄熙自然记得，是外文资料中提到的John… J，但描述确实不多。
“他叫允志，比我大三岁，从小就很照顾我…”月光下，允修忽闪的眼睛宛如一头伶俐的小鹿，显出平日难得一见的温顺：“那时，整座大房子，空空荡荡，除了女佣、管家，能接触的人，只有哥哥了…我们感情很好，一起玩闹、一起踢球、一起学钢琴…记得五岁那年，我把父亲珍藏的瓷瓶打碎了，痛快地挨了顿打，又被拎到小黑屋里关了一整天…哥哥怕我恐惧，就在门外陪着，唱儿歌、讲故事…直到被放出来。”
“哥哥很聪明呢。”玄熙赞道。
“的确，他的琴艺也很棒，是个音乐神童，才七岁，就能把肖邦的《小狗圆舞曲》演奏得惟妙惟肖，我弹琴很大一部分技能，都是他教的。”
“原来如此…”
“还有一次，差不多10岁，我们一起参加夏令营；不想，我一脚踏空，从山坡滑落，卡在了树中央。那时，其他成员和老师都走远了，怎么喊都没人救…是哥哥，小心翼翼地爬下坡来，紧握住我的手，扶着树枝，慢吞吞、一步一步地攀上去…那会儿，我的脚也扭了，不能动弹；哥哥就咬着牙，背着我下山…在山间走了3个多小时，才找到大队伍…我倒没事，但哥哥后来却累倒了，得了急性肺炎…”
“哥哥真是太好了。”
“的确…但是…”允修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哀伤：“初一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来了…玄熙心想…感觉开始进入某个正题…
“很喜欢…很喜欢…”允修的声音逐渐放低：“她很漂亮、也聪明…我们形影不离…一起上学、放学、吃饭、做功课…… ”
…形影不离…玄熙的心有些失落…看来是个贵族邻居吧…
“后来，某次偶然，我突然读到了哥哥的日记…才发现… … 原来哥哥他，也喜欢这个女生…”
“真的？”玄熙很诧异：“那怎么办？”
“哥哥知道我喜欢她…一直忍着没说…… 很眷顾我。”
“的确…那后来呢？”
“我不想伤害哥哥…怕他看到我们在一起，会难过……”允修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忍痛，提出了分手…”
“不会吧…那个女生，一定挺难过。”
“难过？”允修突然冷笑了一下：“呵呵，她求之不得…”
对急转的画风，玄熙甚是诧异：“为什么…”
“这个你就别问了…”允修冷声道，一副不容再问的坚决。
“那你哥哥呢？”吃了“闭门羹”的玄熙立马转变角度。
“他……”允修的面容逐渐显出狰狞，不自觉地攒紧拳头：“在我高一那年，因为车祸，已经……”
“已经？”玄熙的心突地一沉。
“因为严重的脑震荡，已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识……”允修艰难地吐着字，表情压抑。
“怎么会…”
“他是我最亲的亲人了…再也没人，像他那样照顾我…”允修垂下头，满眼哀伤，像个犯错的孩子，泪滴滑下脸颊，惹人怜惜。玄熙心一酸，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柔软、冰冷…并慢慢地，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贵族绅士的背后，有一段如此酸楚的过往…而自己，居然落井下石般，一直怀疑他…
铛—
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已入凌晨一点。
允修起身，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你开车了？”
“嗯，就停在广场外。”
允修开来的车，是一辆全黑的捷豹，他麻利地为她打开车门，系好安全带，打开发动机，活络地倒了个弯，稳稳地开上了主干道。此时街上灯光闪亮、人迹全无，安静异常。不到10分钟，便开到了玄熙熟悉的上坡路，在屋外一盏路灯旁停下来。
车一熄火，四周立马寂寥异常。
玄熙有些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允修没吭声，眼睛注视着前方。
“那…我走了？”玄熙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正要开门，突然，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玄熙！”
“诶？”
“你知道…我今天在教堂…得到了什么启示吗？”
“天主的启示？”
允修点点头，侧过脸，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我向祂忏悔…忏悔我之前一切违背天主誓言的所作所为…祈求他，宽恕我的过去，让我挣脱痛苦、煎熬、刺痛的回忆…宽恕我的哥哥，让他早日康复、恢复意识、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宽恕…… 我的家人…我…祈求他指引我，该如何面对新的生活…”
允修低沉而缓慢地，一字一句说着；握住玄熙的手也愈发紧了紧：“祈求祂，让我不再逃避、忌讳、抗拒…能自由、畅快、投入地…去爱我爱的人…能见到她、拥抱她、给予她幸福的生活…”
“然后…我一转身，就发现你站在了身后……”允修眼眶突然湿润：“也许，那就是天主的安排，祂的启示…”
说着，他缓缓握起她的手，俯身，与她四目相对…如此贴近带来的温热感，令玄熙脸颊发烫，心脏砰砰直跳……果然，他闭上眼，往自己那雪白的额头上，亲亲吻了一记，柔软、温和。
“或许…你的出现，就是祂的启示。”允修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轻声说道：“玄熙，和我在一起…可以吗？”
玄熙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如此近距离的贴近，令她呼吸困难，不禁将头一侧，躲开他炽热的目光……
“我…”玄熙一时语塞，这突如起来的告白，令她不知所措。
允修温和地微笑了下，直起身板，放下她的手，柔声道：“不好意思，似乎有些突然…不过，求你不要现在急着回答…先回去考虑下，等下次见面，再给我答案，好吗？”
玄熙点点头。
两个人下了车，没走几步，便发现院门外黑影处，立着身披黑色羽绒服的玄野，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玄熙一怔…莫非，刚才车里那幕…他全看见了？……
“吴玄野，好久不见。”允修露出灿烂的笑容，向他招招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玄野走上前，低声问。
“哦，我回了趟雨川办事……”允修流畅地回道：“很偶然地，见到你姐姐了。
“玄野…你是在等我吗？”玄熙结结巴巴地开口，表情有些尴尬。
“发短信、打电话，都不回信，还以为你怎么了。”玄野冷声道，语气中带了点埋怨，并一把拉过她的手，往家门走：“以后别开震动模式了，你根本感觉不到。”
允修见状，突然呵呵笑起来：“玄熙，你弟弟的样子，像个吃醋的男朋友。”
玄熙很是尴尬，一面抽了抽手，一面停下脚步：“你可别乱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允修微笑着，点头示意，上了车。
玄野止步原地，却仍紧抓着她的手腕。
待允修驱车渐远，玄熙猛地将手一甩：“好疼！”
“我都看到了…”玄野垂目道。
“是吗…”玄熙本因疼痛而鼓胀的嗔怒，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两颊发烫。
二人并肩站在空旷的上坡路上，寒风阵阵、路灯昏黄，拉长了寂寞的影。
“你们难道…要交往吗？”他的声音犹如来自深层地底般低沉。
“他问我了，但… … 还没答应。”
“为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
“你…喜欢他吧……”玄野突然抬头凝视着她。
玄熙犹豫了一下，侧过脸，躲开他的目光：“应该是…喜欢的…但是……”
“怎么？”玄野蹙了蹙眉，目光灼热。
“又有些不敢…”
玄野的心一沉，这回答怎么似曾相识…喜欢……却又不敢…这和自己多年来的压抑的秘密，有何区别…为什么…为什么她也会？
“为什么呢？”
玄熙抬起头，微微笑了笑，目光中满是疲惫：“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也暂时…不能说…玄野，谢谢你等我……先进去睡吧，我好累。”
说着，玄熙低着头走进了院门…
留下玄野呆立在原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