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半年中，梳理了可能与周炳灿交涉的人员名单，差不多上百人，包括亲戚、同学、朋友等等，其中一大半都是黑社会摸爬打滚的小弟，平时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给调查带来了极大困难，至今为止都没有特别的进展。
在其中，他也了解到，周炳灿生前做的竟是打手的生意，替人追债，报仇，打群架，且生意遍布全国各地，收入不菲。而今天，突然从周父口中获知了周炳灿在生前，有去过雨川的事情，不由得令他心头一怔，宛如雨后甘霖，心想估计周炳灿的最后一单生意，就在雨川吧，这得好好查查。
#2005年 12月24日——
一晃，圣诞又临近。恰逢周末，姐弟俩回了趟雨川老家。
自从高中毕业后，二人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玄熙回来了，玄野却忙着考试；或者玄野回家，玄熙却忙着采访…一家四口人完整团聚的画面，也成了渺茫的回忆。
这年，父亲吴凡已经50岁，身体也没以前健硕，加上多年高血压和风湿的困扰，已经承受不起高强度的运输工作，于今年申请了提前退休，与母亲周美花一块儿，在社区做起了义工，忙碌却快乐着。
圣诞夜这天，一家里终于欢聚一堂，享受了顿丰盛的晚餐。父母俩使上了最好的厨艺，争着给孩子们夹菜、端汤，玄熙自是吃的狼吞虎咽，风度全无。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周美花怜爱地看着女儿：“有点淑女样吧，不然怎么找男朋友？”
“你女儿魅力值可高了，追我的人可以排一整条大街呢。”玄熙得意洋洋。
“那有看上眼的吗？”周美花问。
“暂时没。”
“你也别太挑剔，不然年纪一大，就反被别人挑三拣四了。”
玄熙嘿嘿一笑，瞅了玄野一眼：“从小到大，都看着这么帅气的弟弟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地抬高了我的审美标准。好歹也得找个与他奇虎相当的男人吧，不然可真受不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玄野这么优秀的。”父亲吴凡开口了：“你这标准定得高了…
“不过，咱家玄野也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儿子啊，什么时候把辛音带回家里坐坐？”周美花问：“这姑娘，聪明、漂亮，真是百里挑一呢。”
玄熙脸上的笑容，立即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他不是…要先去见女方的父母吗，后来见了吗？”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玄野咽下一口饭，又用勺子盛了点汤，云淡风轻地说道：“没有。已经分了。”
“分了？！”在座三人不约而同地叫起来。
“什么时候？”玄熙很诧异，但内心居然炸开了花。
“上个月吧…
“哎呀！这么天大的好消息，怎么不早说啊！”玄熙拍手称赞。
但父母俩很是失望：“辛音是个好姑娘，相处了好些年了，怎么说散就散呀。”
“她人挺好，性格不合罢了。”玄野低声说道。
“好什么呀？！早该分了！”玄熙得意洋洋地，将手往他肩上一搭：“又娇气、又任性、还动不动发脾气…就这丫头，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和她凑一块儿的？…说来，是上个月分手的呀…怪不得那次见到她，一脸凶巴巴、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原来是被甩了，哼，活该！”
“你们见过了面了？”玄野诧异转过头。
“哦！还吵起来了…”
“玄熙！”父亲吴凡轻轻呵斥“怎么那么没规矩。”
“哎哟，下次在超市见到辛音她妈，我得躲得远远的。”母亲周美花无奈地摇摇头。
玄熙还在窃窃地笑：“我了不起的弟弟，好歹也得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温婉贤淑、纯洁善良的好姑娘，放心吧玄野，姐姐以后帮你好好物色物色！”
玄野轻巧而有力地挪去她搭在肩上的手，起身整了整上衣，道：“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先去洗碗，一会儿把剩下的餐盘端过来。”
“哦。”玄熙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老干部’一个。”
晚饭后，玄熙急着想去夜市逛逛。不过父母俩都嫌冷，情愿宅在家中；玄野需要完成论文，亦不奉陪；联系嘉欣、和莉香，也忙着和男朋友约会。最终，只能一个人，寂寞地坐上夜班公交车，来到市中心。
和曾经一样，市中心的主干道上人山人海、火树银花、到处装饰着圣诞树、圣诞贴纸，播放着节奏明快的“铃儿响叮当”。她裹着粉色的长款大衣，穿着白色绒毛雪靴，披散着微卷的长发，独自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自娱自乐地哼着歌曲，享受着冰冷夜空中悠扬回荡的圣诞气息。
不知不觉，又行至古老的圆形广场，正中的高耸的天主教堂，在灯光的烘托下，环绕神秘肃穆的韵味；同时，所有拱形天窗大开，透射着神韵的金色光芒…教堂内外已是人山人海，却安静异常，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玄熙想起，六年前的今天，也曾和一个高个儿、俊秀的美少年，散步至此，还偷偷爬上钟楼，一同瞭望美景…并意想不到地，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唇吻…短暂、动人、凄美…那一刻，他居然流泪了…尽管不清楚那泪光涵义何在，却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圣诞依然是亘古不变、一如既往的圣诞；庆贺的芸芸众生们，却不断成长着，坎坷着，变化着…如今，俊美的少年早已脱胎为成熟干练的贵族，他可否，还会记得，在这个平凡的小城里，这个曾令自己心跳加快的微小瞬间…
就在这时，教堂的钟声突然洪亮而悠扬地敲响。
铛————铛————铛————铛————
抬头一看，钟楼上的罗马表盘指针，正指向九点。
九响过后，人群中发出悠扬的鼓乐声，并自觉让开一条道路，由教堂正门开始，缓缓行出一众游行队。最前边，是五六个少年，抬着一个巨大的情景台，是用陶土等材料搭建出“耶稣出生马厩”的圣经故事；此后两个人抬着瓷质的圣婴人偶；再后边，整齐地跟着身穿祭披的神父、执事、修士和五六个手持长柄烛台的辅祭…他们带头，身后有上百个双手合十的信徒跟随，踏着鼓乐队与唱诗班的旋律，绕着教堂缓缓行走…引来众多民众围观…这，便是圣诞礼仪中，亘古不变的“圣婴游行”。
即便从未受洗，玄熙也不自觉地，被这股神秘庄重的气息吸引，并随着人流，紧跟其后，双手合十，哼哼着圣诞旋律，绕教堂一周，涌入灯火辉煌、人山人海的大殿。她找个了角落坐下，静下心，第一次完整地参加了整场圣诞弥撒…她并不完全明白神父的布道，只是安静地听…心里却一直回想着这几天关于姜允修的事…关于噩梦、火灾、西洋馆、周炳灿…关于每一次忽冷忽热的会面…关于学生时代怦然心动的一切…
我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不知不觉，漫长的大礼弥撒接近尾声，12点的钟声敲响，圣诞节如约而至。信徒们完成最后的祈祷环节，纷纷散场。没多久，整个大殿空空荡荡，连咳嗽一声，也能余音绕梁。玄熙却一直发呆，坐在长椅角落边上，待大殿的灯一层层关闭，她才回过神来。
此时，整个教堂陷入灰暗，偌大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十字架上，银白顶灯微弱的亮度；光影交错，将祭坛、十字架、祭桌、长椅蒙上了肃穆、神秘、庄重的韵味…… 玄熙正打算走人，却发现，长椅前几排，居然还有一个黑影，膝盖贴着跪凳，双手合十，对着十字架祈祷。那修长挺直的身板、弧度曲美的脸颊，显得如此熟悉…
玄熙悄悄往前走近…一步…一步…又一步…越是接近，心脏的跳动越快，脸逐渐发烫…慢慢地，她看清了那头熟悉的栗色秀发…心头莫名地激动，呼吸紊乱…是他…真的是…… 正想着，那男人已闻声缓缓回头，忽地与她目光相对…
那一瞬，玄熙居然不可思议地见到，他眼睛红肿、满是泪痕、表情哀伤的脸…仿佛一个受伤失落的孩子…
他一时诧异，赶紧起身，用指关节抹了下泪滴，迅速调整了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允修轻声问她，语调中还带着点鼻音。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玄熙尴尬地笑笑，从袋里掏出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他。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允修接过，抹了抹泪痕：“弥撒结束了，我们出去吧。”
说着，二人出了教堂，一高一低，走在空旷无人的圆形广场上。此时，允修并未打发胶，一头顺毛，身着深蓝圆领毛衣，露出乳白的衬衫领，外套着一件黑色外挂。相较此前的西装革履，这时的姜允修，褪却奢华，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简洁、日常。
玄熙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侧…之前才刚怀念过这段青涩回忆，谁知，却如此惊喜地场景重现…令人不免怀疑它的真实性… …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扫了下那美好的下颚…却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心“扑通”地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