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弄得玄熙多少生了些侧影之心，转头看了眼姜文史。奇怪的是，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疼的样子，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助理，如此狠心地折磨着自己的儿子。
而就在这时，姜允志痛苦地叫了一声，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斜倒在轮椅上。只见许方清左手正拿着个小型针筒，用塑料袋一包，塞进了衣袋。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餐巾纸，优雅地将手的角角落落擦拭了一遍，并从上到下，撕成一条一条又一条，最终揉成一团，也塞进了衣袋。然后，他将脸转向玄熙这边，对着姜文史点头示意了下，便推着晕厥过去的姜允志，走出了大厅。只听“砰”的一声。门关了。玄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玄熙和姜文史两个人。
空气中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夕阳的斜光无声无息地撒入屋内，将整个墙面、橱窗、油画，染指得金黄发亮，仿佛镀了一层金般。在柔软的光柱中，可见空气中微小、浮起打转的尘埃。
姜文史默默地走到中央那副巨型画像前，驻足看了看，又回头望了眼呆里在厅堂中央的恩菲。用手向她示意了下过来。玄熙有些不解，但仍然走了上去，问道：“会长，允修他，不是来找你了吗？后来就联系不到他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姜文史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凝视着油画中，那个目光坚韧而傲娇的少女，表情中有些淡淡的忧伤。
“会长…”玄熙越发感到莫名其妙，试探性地问道：“请这里，到底是哪里？”
“你不知道吗？”姜文史发出沙哑的声音，但并没有看她。
“当然，我是被允志突然绑架过来的。”
“这里…是我们在神馆的老宅子。”
“诶？！枝瑶街23号？！”玄熙的心“砰”地一跳：“怎么会…为什么会把我带到这里…”
“你不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吗？”姜文史打断她问道。
玄熙点点头：“对啊，而且根本是，一模一样。”
“对啊，一模一样。”姜文史点点头，看了看玄熙，又看了看油画少女。
“那不是徐恩菲吗？”玄熙问：“会长，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恩菲的画像呢…”
“你喜欢这儿吗？”姜文史突然打断她的话问道。
“诶？”
“我问你，喜欢这里吗？”
“我…”玄熙感觉这个提问显得莫名其妙，一时语塞。
“这是我…为恩菲，精心布置的纪念馆。”
“什么！？”玄熙的心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中一般，真个人一愣，一股诡异和不安的气氛不断蒸腾起来。
“你看到这幅正中央的画像了吧。这件衣服，是我在她16岁生日那年买给她的，她非常喜欢，在花园里原地打转，又转又跳，裙子绽开得宛如一朵幽蓝的睡莲 ，实在是太可爱了…”
“难道，会长…是你…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她颤抖着吐出了这个问题，并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不觉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莫非，难道这正是恩菲生前所穿的那件连衣裙？！
“没错，就是你身上穿得这件，虽然年数已久却没想到这么合身…恩菲啊，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姜文史一脸满足地端详着玄熙，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恩菲她…她是你女儿呀…”玄熙仿佛吃了苍蝇一般，觉得一阵呕吐感正蠢蠢欲动着，突然想起此前张晓萌被绑架的事件。那会儿，几个手下的黑衣人，正是在一阵变调声音的操控下，让她换了一件又一件洋气而带有一定年代韵味的旧衣裙…当时据说是绑架错了，其实他真正想绑架的人，正是自己…而这个幕后主使人，莫非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老头子，姜文史吗？
“这么说来，那会儿误绑架张晓萌的人…就是你？”玄熙问道。
姜文史依然自顾自地打量着她，仿佛在端详一件充满灵气的珍藏品。
“所以…每天寄给我玫瑰花的人，也是你？！”玄熙脑海中浮现出那抹堆满办公桌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仿佛割脉后流淌一地的鲜血，倒影着不善的目光与鬼魅的笑意。
当时，她深刻地记着，第一张卡片纸上写着“生日快乐”的字样，日期是3月21日，距离自己公开的身份证生日还有半年左右，还以为是暗恋者弄错了时间。但现在想来，3月21日…不正是自己在千叶女高学生手册上所看到的，徐恩菲的生日日期吗？！
还有第二张卡片，在林蔚蓝葬礼过后次日拿到手，赫然写着“节哀顺变”四个字，令自己瞬间心惊肉跳…她去参加葬礼的事情从没告诉任何人，为何会被这个“暗恋者”知道？难道，自己被跟踪了？？…的确，她不止一次感觉到有脚步声在身后跟随的存在，多少次以为是幻觉或是幻听…那次在Grace Rose餐厅，眼前这个老男人，居然脱口而出她在编辑部没有获得新闻奖的事情，当时她就奇怪，这件事情除了玄野，可是谁都没说呀。现在就能确定，自己是从头至尾，都被姜文史给跟踪了！
她的生日并不是3月21日，却收到了“生日快乐”的祝福；她和林蔚蓝的母女关系从未公开，却收到了“节哀顺变”的卡片…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真正发给她吴玄熙的，而是眼前这个老头子，一厢情愿，把自己当做了徐恩菲！
“对啊，你才知道呢…”姜文史回答道，那从沙哑喉道发出来的冷笑声，宛如锈迹斑驳的老钟拖着沉重的机械摩擦运转的金属声，令人不寒而栗。他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走到画廊跟前，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画作，对着玄熙说道：“看到这些油画没？我几乎每个月都会请画师，照着她的照片，画一幅，然后挂在墙上，仿佛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喜怒哀乐，从未离去。”
“会长…为什么你会…你怎么能和恩菲…”玄熙结结巴巴地说着，心中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却惊讶的浑身发僵。
“快看这里！”姜文史似乎完全没把她的恐惧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了玻璃橱柜前，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枚镶嵌着红色珍珠的发卡，用嘴吹了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对玄熙说：“你看，这个发卡就是她生前经常带的，喜欢夹在左侧的头发上，宛如一朵新鲜的玫瑰花。”
玄熙呆愣在原地，看着他自娱自乐的独角戏，睁圆了眼睛不敢动弹。
“再看这个！”姜文史又拿出两只叠放在一起的兔绒五指手套，粉紫色的绒面上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花纹，一看就知道，匹配得是一双精致的小手：“这双手套，是她在冬天的时候经常带的。那会儿，冬天下完一夜大学，馆外的大花园都铺上了一层皑皑白雪，她打开窗子一看，哇！太美了！就会披上棉衣，带上手套，欢快地跳出去。在柔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细小动人的脚印…”
他似乎完全投入到对过去的冥想中，还对玄熙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玄熙自然已经呆若木鸡，哪有这个勇气。他却不以为然，又从橱窗里掏出了方才玄熙看到的两张电影票：“看，《泰坦尼克号》在国内首映的电影票。那天恰好是情人节，我便约了恩菲一起过去，她那会儿刚参加完学生会竞选，当了个学工部的部长，高兴坏了，搀着我的手，将那颗灵活可爱的小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走到电影院去。哈，说来有趣，那部电影实在太震撼了，完全是这个情人节最特别的礼物般，后来你也知道，泰坦尼克号成了世界经典电影代表作之一…但它，却也是我和恩菲之间，难以割舍的回忆…”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和恩菲…”
“对啊，为什么呢？”老头子眯着眼睛想了想，一脸认真：“啊，为什么呢…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丫头时，她还是个12岁的小姑娘。白皙的鹅蛋脸，亚麻色头发，眼睛大而透亮；一眨一眨，扬起柔和的微笑…哎呀…她就是个十足的小妖精，头发上经常带着股果味的馨香，两只骨溜溜转动的眼睛，时不时放出若隐若现的电流，雪白纤细的小手如水葱一般，修长柔软得令人神魂颠倒。这个丫头，和她母亲，全然是两个人呢…”
“全然是两个人？”玄熙问道，在她的印象中，林蔚蓝是一个气质漂亮，为人善良，却又带着些哀伤的女人。与她全然两样的徐恩菲…这个亲生妹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姜文史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我看着她不断成长，个子高了、头发长了、言语成熟了、目光读不透了……然而17岁后，她再也没有长大，于火光中永远消失…”
“消失，是指那场火灾？”玄熙的心一颤。
“对了，你见过死人吗？”
“什么？”玄熙这突转的画风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