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妖界皆知，我好美色。
我的妖仆，不论男女，都得是有几分姿色的。
于是谣言四起，说我肆意豢养姬妾。
我并没有理会。
许翩然却信了的。
所以上辈子我挑中许翩然，她觉得耻辱，厌恶，但还是忍气吞声。
其实起初我颇有几分难过，所以遣散了一众妖仆，只留了她一个。
但她对着我还是冷淡疏离，我气急了，就想狠狠教训她一番。
可手下的人没控制好力道，许翩然仅剩的鬼魄逐渐透明，就快消失不见。
我只好叫停。
没办法，谁让这厮救过我呢。
最后一缕鬼魄没了，她也就灰飞烟灭了。
姑姑说过，性命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我暂且收起脾气，想着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她会对我改观的。
可是等来的却是，她要亲手取我性命。
白日顾仓并没有成功地把许翩然送出去。
我虽知晓她必定会有其他后招，却没料到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几日后我瞧着被特地打扮了一番送到我寝殿内的许翩然，心想果然，我瞧不起顾仓才是正常的。
我惊叹般地摇头晃脑，也不靠近：「本殿知道，你自视清高，怎地甘心跑来做个暖床的小玩意儿？」
许翩然虽是一个妖仆，却有不相匹配的傲骨。
但我好像猜错了。
许翩然没有表现出一丝耻辱或者愤怒。
她只是执拗地盯着我，随后缓缓走来。
她身上衣料单薄，行走间脚步很是虚浮，仿佛一个病弱美人。
可许翩然似乎笃定了，我会心疼，也会对她有所不同。
我就如她所愿，我与他对视，眉头微蹙，唇边笑容淡去。
我瞧见许翩然微微地松了口气。
她几乎放弃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试图学着那些她曾经瞧不起的妖仆取悦人的手段。
她说：「殿下，请怜惜我。」
许翩然嗓音发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
见我一声不吭，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的眼睛似乎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突然妖力紧紧攥住她的脖子，鬼魄腾空而起，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妖力慢慢收紧，一缕鬼魄正在逐渐离体。
我欣赏着许翩然痛苦又惨白的面容，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邪魅一笑。
「我乃妖王之子，你为何觉得我会瞧上一个妖仆呢？」
恨意疯狂上涌，我的瞳孔似染了血，红得妖冶。
「本殿说过的，许翩然。」
「若有下次，我会亲手取你性命。」
光是一句话，就足以让许翩然眼睛的光亮重回死寂。
她甚至忘了挣扎，怔怔望着我，好半晌才扯起一抹不甚熟练的笑容。
她说：「真好，殿下也回来了。」
10
许翩然先前说段嫣在惺惺作态。
可我倒是觉得，她如今这副模样才是虚伪极了。
她艰难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我寝殿的大门突然被人强行破开。
伴随响起的是段嫣暴躁的声音：
「哪个不要脸的狗奴才胆子这么大趁着小爷不在来撬本姑奶奶的墙角！」
我心想果然还是太过纵容段嫣了。
我的火气已经登顶，不由分说，另一只手直接使出妖力，也把段嫣拖在半空。
对上我血红的双眼，段嫣明显呆愣住了。
然而许翩然的反应更甚。
她剧烈挣扎起来，语气慌张：「殿下，不要看她！」
我没有理会许翩然，正想警告段嫣一通，却在目光触及他时，同样呆愣住了。
段嫣三魂丢了一魂。
我心脏都漏跳一拍。
我顿时卸去妖力，两人从半空跌落。
小时候，我很爱偷偷跑去凡间玩耍，屡教不改。
我直勾勾地盯着小摊贩的糖葫芦，迈不开腿。
小贩见我没钱，就要驱赶我。
「我帮他买！」却是一个小姑娘。
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凡人。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就失去了兴致。
她问我：「甜吗？」
我有些疑惑：「甜是什么味道？」
那人眸子盛满笑意，灿若星河。
她告诉我：「甜就是能感觉到开心，能感觉到幸福。」
我记了好久好久。
我再次偷偷跑去凡间。
谁知道那么倒霉，我被一个千年恶鬼跟了一路。
现在想来，估计也是顾仓的手笔。
那个恶鬼直直冲我而来，招招致命。
我要是死在凡间，也许都不会被妖界发觉，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人妖大战难以避免。
但我没死成。
有人挡在我的面前，生生替我受了一击。
意识涣散前，我听见一个声音：「记得要来找我。」
恶鬼的妖力，足以毁去一魂一魄。
于是后来我真的去找她了。
可我好像，找错了人。
段嫣气势汹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副捉不到奸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眨了眨眼睛，敛去一抹猩红。
11
段嫣还在吵吵嚷嚷：「殿下，我也可以服侍您啊！何必舍近求远呢。」
说完她还恨恨瞪了许翩然一眼。
可能注意到我有些难看的表情，段嫣的声音越来越小。
「殿下，你生气了啊？」
这人收起天下我最大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瞄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许翩然，低头和我咬耳朵：「殿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比她差，我肯定能让你满意。」
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但说出来的话不正经极了。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脸。
我想拿过她的佩剑仔细看看，她下意识地手一缩。
我收回手来，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再开口嗓音忍不住发颤：「无妄剑——」
「所以你失了一魂，靠着无妄剑维持性命吗？」
我认错过一次。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却认定了段嫣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她怔愣一瞬，随即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还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殿下果然聪明。」
「我们又见面了呢。」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我尝了一下，是咸的。
凉凉的触觉，咸咸的味觉。
我残缺的五识在慢慢恢复。
我灵光一闪，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我有些震惊地望向许翩然。
她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我那一眼有挫败，有痛苦，有挣扎。
更有一种无边的绝望。
上辈子，我被稀里糊涂地救出牢狱。
明明我曾经的旧部几乎全都被顾仓杀了个干净，仅剩下来的也被我下了死令，不许过来送命。
可还是有个女人过来劫狱，还不是妖，是个凡人。
我五识尽失，几乎是个废妖。
于是那人与我订下妖契，和我交换五识。
「殿下，我带你回家啦。」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温柔而又飘渺的嗓音。
可那人最后还是食言了。
她没有成功带我回家。
她倒在被顾仓拦截的路上。
她浑身是血，用尽全力帮我拦着许翩然，「殿下，跑啊！不要回头！」
可我还是跑不掉。
我的五识隐隐有了知觉，却也太迟了。
我自毁妖丹，拉着顾仓，许翩然，同归于尽。
其实魂飞魄散那一刻，我内心是松快的。
我甚至想着，说不定我等会儿就会见到那个凡人。
然后问问她，她到底是谁。
我没想到是在这一世有了答案。
我没想到，会是段嫣。
12
「殿下？殿下？」段嫣低低唤我。
我思绪一转，莫名有些恼怒，干脆狠狠地踢了段嫣一脚。
「段嫣，你骗我！」
「你不是说来妖界寻亲么？」
「我哪里敢骗你啊！」
段嫣故作夸张地抱脚跳了起来，大呼喊冤。
「我来寻我未来的夫君，可不就是寻亲嘛。」她的眼眸盛满细碎而又狡黠的光芒。
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
无法无天！
胆大妄为！
我抿了抿唇，心跳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我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反而仔细思量她话里的真实性。
我凉飕飕地瞥向他，段嫣立刻缩了缩脖子。
她期期艾艾地靠近，不安地打量着我，随即不打自招：
「殿下，我来妖界，想寻回一个人。」
「谁？」
段嫣难得地语气低沉，她说：「和亲公主，圣上的嫡长姐，段嘉瑾。」
我呼吸一窒。
姑姑的娘亲！
段嫣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带着恳切，带着艰涩。
「殿下，圣上还在等她回家。」
段嫣是凡间的皇女，所以，这便是她潜入妖界的原因。
段嫣于我两世的恩情，我没法坐视不理。
我看向许翩然。
「把她带走，本殿亲自审问。」
我会一点一滴把上一世的错误都纠正过来。
许翩然没有一丝挣扎之意，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刑具，她便把知道的告诉我。
上一世顾仓成为妖王后，他曾偷听到顾仓和我父王的对话。
父王戴着我过去戴着的灭识环，只剩下一口气，被顾仓软禁了。
按照他的说法，我所存在的世界其实是一个话本子。
顾仓是异世而来的除妖师，知晓这个话本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有了所谓预知的能力。
他是这个世界的天命男主，而我则是话本子里阻挠他成为妖王最大的障碍。
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却能够解答我先前所有的疑惑。
比如他登上宝座后，却大肆屠戮奴役妖界的妖民。
甚至还把妖兽剥皮抽筋，制作成奇异的衣裳。
妖界活在他的残暴统治下。
他本就是除妖师，又怎会有怜悯妖界众生的心怀。
比如父王最后留给我的冥玉令牌。
父王手下有一支无人知晓的亡灵军队，只听令牌行事。
彼时顾仓凭借已知之事，在我历雷劫最虚弱时，毁去我的大半妖力。
而我佩戴血玉扳指太久，五识尽失。
再如何谋划反击，也是负隅顽抗。
黔驴技穷之际，我把令牌留给许翩然，让她帮我保住剩下的妖民。
我原是想，许翩然也是妖，她不会不顾妖民受苦而不管的。
可我还是算错了这步棋。
许翩然把令牌交给了顾仓！
13
顾仓夺走冥玉令牌，即使他没有能力驱使亡灵军队。
只是，他却疯狂报复回来。
我在牢狱中，听着顾仓得意地告诉我妖民的下场。
我除了恨，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