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刚睡下就被唤起来,她眼皮半耷拉着,还没数清榻前站了几位侍女,人已被抬至梳妆镜前。
“你们是……”
话说一半,左边的侍女打湿帕子帮她净面,她无奈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透过铜镜,她看向身后站的夜儿,神情莫名放松,夜儿的剑在腰间好好别着,肯定无事的。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侍女渐停下手里的动作,询问道:“姑娘,可有觉得哪里不妥吗?”
她抬抬胳膊动动腿,“挺好的。”
“奴婢是指您的打扮。”侍女提醒道。
阿酒有些尴尬地点头,“哦,挺好挺好。”
“那奴婢们先行退下,姑娘尽快跟上来。”
话音落地,屋子又恢复成先前冷清的模样,她们将她打扮一番,走时又并未将门带上,自然是有人要见她。
阿酒起身朝外走去,能叫林大人如此应对,等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跟在侍女后头,沿着羊肠小径行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尽头看到熟悉的身影。
侍女们福身行礼后散去,中间没了隔阻的人,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碰撞在一起,阿酒唇角不由上扬,脚下加快朝他跑去。
清风拂过她裙摆上绣的桃花,她好似踏着花瓣而来,脸上洋溢着明媚如春光的笑,见状,景嵘羽眉眼愈来愈柔和,摊开手接住她。
他故作深沉地开口:“伤好了,就这样跑?”
阿酒努力点点头,“嗯!自制的金创药见效快!”
两人沉浸在四目相交的情意中,全然忘了此刻身在何处,身边环伺何人。
从林大人的角度看,还以为他们抱在一起,南朝虽不讲究男女大防,民风却也没有开放到男女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肢体接触。
他是惯有眼力见的,当即背过身去,没再盯着他们瞧。
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他略微侧头,嗯?原先站这儿的人呢?何时走的?
坐在侯府的马车内,阿酒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不到两天时间,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最主要还牵扯到师兄。
想了想,她问道:“世子爷有没有找到师兄?”
“在找。”
她还想问他有没有查到找师兄的那些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但几度张口,都没吐出一个字。
仇大人难缠,为救她出来,他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其余的事等这两天过去再说吧。
回到玉落院,明翠将一切预备妥当,先端上茶点,等她用好后便去净房沐浴。
她不喜人多,只明翠一人跟进去,在看到她身上交错的疤痕后,明翠眼角微红,“京兆府的狗奴才竟敢私自用刑!”
阿酒迅速泡进水里,宽慰她:“不是京兆府的衙役,此事有些复杂,总归现下是不疼了,姑姑别担心。”
见她不欲多说,明翠没再追问,从一旁放着的花篮里抓了一大把花瓣,“奴婢帮您多洒些,能早些淡掉这些痕迹。”
她原想推辞,水里洒花瓣除了味道好闻些,于恢复伤口并无什么作用,转念一想,姑姑心里定是为她心疼又自责,便没阻拦。
“有劳姑姑。”
净室内水雾升温,雾气和着花香飘至鼻间好闻极了,水温微微有些发烫,正好卸去她一身的疲劳,阿酒舒服的往下滑了几寸,水面上只探出个小脑袋,闭着眼享受极了。
明翠算好时间,拿起架子上的寝衣,“姑娘起来吧,仔细泡久了头晕。”
她嗡着嗓子应道:“姑姑去外间等吧。”
“地上湿滑,”明翠看她脸上泛起潮红,转问道:“姑娘可是葵水来了?”
“不是不是,”阿酒此时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小声回道:“姑姑在这儿,我,我不好意思起来。”
入水的时候她特意没脱轻纱制的寝衣,沾了水早就贴紧躯体,她也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身上和先前假扮男子时大不一样,她自己还不习惯,更别说有个外人在了。
明翠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将手中拿的衣物重放回架子,“奴婢在屏风外候着。”
她出去后,阿酒从水里出来,用布胡乱擦干身体后麻利地套上干净的衣物,双臂环胸往外走。
明翠只瞧她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寝衣小了!
姑娘从前一直束胸扮郎君,想来身边定然没有贴心的妇人教导,如今长开了定然是有些无措的。
阿酒一股脑钻回被窝,解了寝衣的系带,绷在身上偏又不能脱,难受得不停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她看眼外头,幸好姑姑没跟进来,不然她还不晓得怎么解释呢,想着今夜先凑和下,明儿早些起来将它改掉。
正这样想,门‘吱呀’打开,明翠捧着贴身衣物过来,“姑娘换上新的再睡。”
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便退到屏风外。
她刚至玉落院,秦嬷嬷就提醒过她要早些为姑娘备好尺寸大些的贴身衣物,今儿正好就用上了。
阿酒瞥了一眼托盘后,便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将上面放的衣衫拽回被窝,里间立时传出悉悉索索地声响。
她以极快的速度换上新的衣物,不忘朝外喊一句:“姑姑,好了。”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闭上眼转过去,音量压得低低的,“多谢姑姑。”
闻言,明翠哑然失笑,帮她掖好被角才出房间。
明儿得让府里的绣娘再赶几身衣裙出来,明翠唤来丫环去库房挑布料。
库房里的箱子多,好些还是宫里赏的,那时候半夏小姐刚出嫁,玉落院里唯姑娘、夜儿和常念,定不晓得要将这些东西登记造册,今日肯定是来不及了,她将箱子均打开,大致看下心中好先记个数。
“姑姑,宫里怎会送这样的鞋过来?”
丫环指着其中一个箱子,语气充满惊奇。
明翠走过去一瞧,鞋面是普通的软布,可它怪就怪在上面的花纹,绣法虽繁复,可花样不像出自宫内之手,正要把它拿起来,被另外一双手抢了先。
“夜儿姑娘怎么来了?”
“看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瞧一眼,姑娘睡了吗?”
“睡了。”
说话间,她一直没放下那只鞋,脸上表情似喜又不似,明翠一时拿不准便道:“夜儿姑娘若喜欢它,赶明儿禀了姑娘拿去就是。”
“可以吗?”
明翠不曾见过她如此小心翼翼,只当她是真心欢喜,遂拿起另外一只递到她手里,“姑娘一向对这些不甚在意,无碍的,明儿我同姑娘说一声。”
“多谢。”
语毕,夜儿双手捧着鞋离开库房。
那模样,怎么说呢,就像她手里拿的不是只鞋,而是件极其重要极其珍视之物,一脸的庄重认真,以致于想逗逗她都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