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和惠阴郡主虽是作答,言语间却没有丁点关切,更别说眼神交流了,让不知道的人见了根本不会想到她们是‘母女’,硬要扯上关系的话,至多是并不亲厚的乡邻。
“刺客的面貌可有瞧清?”
“未……”
惠阴郡主未说完的话被堵了回去,“阿酒,刺客,你识得吗?”
她的声音本就沉,像口钟一下一下击在阿酒心里,震得她猝不及防,脱口的话不由自主打几个结,“民……民女……不……不识。”
阿酒低垂着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悬在头顶那道逼人的视线,忆起那日世子爷说的‘太妃不苟言笑有活菩萨之称’,不苟言笑是真,另外半句却不尽然。
寺庙里供的菩萨虽庄严肃穆,让人心生景仰的同时还能对其诉尽衷肠,可太妃不同,庄严有余,让人不敢近之。
紧接着,殿内陷入漫长的静默,也许并不长,只是眼下,阿酒觉得无比难熬,刚才的对话在她心里一遍遍走过,像金匠打磨首饰一样,逐字逐字拎出来,看有没有哪里露出破绽。
越想越是后怕,她心虚,伪装得并不好,稍有经验的人都糊弄不过去,更不用指望能瞒过太妃了。
后脊阵阵发凉,手心也黏腻得紧,阿酒一动不敢动,生怕再让人瞧出端倪,坐实她与刺客勾结的罪名,当真是一桩未平一桩又起,皇宫的大门她还能出去吗?
正走着神,衣袖被人拉紧拽了几下,她稍稍抬眸望向身侧的惠阴郡主,“嗯?”
回答她的是太妃,“你既精于医术便去瞧瞧李昭仪。”
这下,她听清了,脚下更是连在地底,全身写满了抗拒。
她被拘在宫里不就是因为李昭仪小产前同她见过面吗?
宫里的能人异士何其多,要是怪症她试一试倒无妨,李昭仪这个只能说是命数,她是大夫不是大罗金仙,倘若救不活,那她不会落个皇陵陪葬的下场吧!
“怎么了?”
阿酒深吸一口气应道:“民女当不得‘精于医术’四个字,顶多运气好些有几分小聪明,实在不敢窥探昭仪娘娘脉案,望太妃恕罪。”
太妃一眼看穿她,把话挑明,“且去吧,就当长个见识,能不能治好皆是天命。”
得了保证,阿酒这厢把心放回肚子,福身行礼道:“民女遵命。”
话落,孟嬷嬷领她去往另一间大殿。
腿刚迈入殿中,淡淡的血腥味直往鼻间蹿,阿酒稍稍蹙目,穿过屏风后,眉目皱得越发得深。
榻上的人明显是失血过多,连唇都泛着苍白,见她进来,榻前的老者当即开口:“情况不大好,你过来把脉。”
老者一身素服,花白胡须,可眼睛却异常有神,再听他说话的气度,阿酒料定他就是太医院元院首。
现下也不是虚礼的时候,阿酒朝他作个揖便探上榻间横出来的玉臂,脉相很弱,脏腑皆有损伤,怎会如此呢?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锦衣玉食,最后一次见李昭仪的时候,她胖得像个冬瓜,小产对女子躯体伤害不小,却也不会导致身子亏损成这副样子。
阿酒收回手,望内殿内服侍的宫女,“我在猎场有幸见过昭仪娘娘,那时候尚算纤瘦,怎的一下胖了许多?素日里,你们娘娘都用些什么?”
宫女当即跪下来,颤巍巍地说道:“都是一些寻常吃食,就是,就是三个月后,娘娘偏爱甜薯,顿顿离不开它。”
“前日也用了?”
“用了的,娘娘正是用得多了,所以才出宫走走消食。”
女子有孕,口味偏颇本属正常,阿酒想了想,继续问道:“娘娘小产之时有何症状?”
闻言,屋里几人怔住了。
昭仪娘娘月份大了,小产和产子一样,自是血淋淋的,一般来讲,未生育过的妇人都不敢细打听,更甭说未出阁的姑娘了。
片刻后,孟嬷嬷最先回过神来,“和妇人难产时一样。”
难产?
她知道有经验的稳婆是有独门本事的,在妇人生育不顺利之时,推拿可加速妇人落胎,碰上足月份的胎儿,她们自当小心些,可李昭仪不同,五个月左右的胎儿落下来不可能存活,宫里的稳婆几番推拿就能让其落胎,何以和难产一样?
“当时没有稳婆吗?”
“有的,昭仪娘娘这胎落得很不安稳,太医轮流扎针,稳婆怎么顺腹都不管用!”
阿酒仍旧不解,再次为她探脉,除却亏损严重不见任何不妥!
元院首瞧她愁眉不展,开解她:“生死有命,不必灰心丧气,连百年人参都续不了她的命,唉,只能说她命中该有一劫。”
气血有亏,用人参汤吊几口,便应当能醒过来,可榻上之人,双目紧闭,哪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呢?
阿酒仔细端详她,若是中毒,脉象查不出来,便只能从一个地方入手——死胎!
她急急问道:“昭仪娘娘的孩子身在何处?”
语毕,屋里的那名宫女剧烈地抖个不停,像是听到了大逆之言。
她知道,刚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在民间视为不吉,皇宫规矩森严,只会比民间更甚,可她又不做什么,只是问问,当然若能亲眼一见更得她意。
孟嬷嬷扫了伏地宫女一眼,“你去外面候着。”
闻言,宫女立即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只余三人时,孟嬷嬷说道:“和寻常死胎无异,就是在昭仪体内憋久了,身上有好些青斑。”
青斑?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来不及解释,阿酒迅速执笔写下药方,“人参一类的补药不可再用,这两日先用清水喂养,等人醒过来再按方子服药。”
她写好后,元院首抽过方子,一息后惊道:“你这是给消食益气的方子,昭仪娘娘用得?”
阿酒点点头,“昭仪娘娘就是因为长期吃坏了东西才会导致现在虚不受补,这个方子帮娘娘调理再恰当不过!”
“吃坏东西?长期?”孟嬷嬷略显迟疑地重复道,之后忙招呼她往外走,“姑娘快随奴婢去见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