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阿酒处于浑浑噩噩当中,低垂着脑袋,旁人再说什么也入不到她耳中,跟着人行礼相送,跟着人出了玉华宫,走在宫道上。
景夫人犹在贵妃病势渐好的欣喜当中,见阿酒沉默不说话,当她是在宫里不习惯,也并未深想。
宫道冗长,来往的宫人像是被人禁了声,连走路都没发出声响,静得可怕,阳春三月,春风本应和煦,可刮过宫道,打在阿酒的脸上比冬日朔风还叫人生寒。
“阿酒姑娘留步。”
身后传来嬷嬷的声音。
阿酒回头望去,是太妃身边的孟嬷嬷,她驻足脚步,待孟嬷嬷走近后行礼说道:“嬷嬷有何吩咐。”
孟嬷嬷示意身后抬箱子的宫人上前,“里头东西是太妃赏给姑娘的,后头还有好些,姑娘与夫人且在前头走,宫人跟着搬到姑娘的住处即可。”
“谢太妃赏。”
孟嬷嬷又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太妃早年得过的医书,太妃年岁大了留着也无用,特让老奴送给姑娘,望姑娘日后在医术上再有精进。”
阿酒双手接过,“谢太妃抬爱,阿酒一定好好研读,不负太妃期望。”
孟嬷嬷点头,“姑娘和夫人慢走,老奴先行告退。”
目送孟嬷嬷离开后,阿酒和景夫人才折回头往宫外去,景夫人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宫人,心里不免狐疑,太妃常年在寺里清修,与谁都不怎么亲近,就算住在宫里,也免了妃嫔请安,不过才见阿酒一回就赏了这么些东西。
景夫人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阿酒得太妃高看,到时羽儿娶她做世子妃,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此番进宫真是收效颇多。
回侯府后,宫人抬着箱子进了玉落院,放置好箱子后,一个年轻点的宫女说道:“奴婢们先行回宫复命。”
阿酒奉上银锭,“姑姑辛苦了,这点子心意请姑姑和各位公公喝茶。”
宫女没推辞,大大方方接过后就带宫人回宫。
夜儿看着原本空荡的库房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随手开了几个箱子,“这是贵妃娘娘给你的?”
阿酒摇头,“是太妃。”她把孟嬷嬷给的医书在夜儿面前晃了晃,“这也是太妃赏的,里头记载了好些药方,我大致翻了下,里头竟然有祛疤的古方。”
“是吗?那可真是巧,你一直苦寻法子祛晚棠后背的疤,这就给你送来了。”
阿酒鼻尖哼出个“嗯”,夜儿瞧她兴致不高,指指面前的箱子,“这些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放着吧,在侯府叨扰了许久,走的时候也不必带了,权当是给侯府的谢礼。”
“真要走?”
夜儿反问道,半夏出嫁那日,她也说要走,去了一趟松苑,见了回世子爷,就再没提要走的话,今儿怎的又提起来了。
阿酒捧着医书,走出库房,声音极轻的回道:“是啊。”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喃,短短两字,尾音却拖得很长,回荡在沉寂的院里,荡不尽其中的叹息和犹豫。
宫内 福宜斋
孟嬷嬷在煎茶,太妃半阖着眼靠在软榻上,“东西送出去了?”
孟嬷嬷回道:“送去了,太妃觉得怎么样?”
闻言,太妃睁开眼,“园里的花草太多只会让人迷眼,要想她一心一意只侍弄一朵,得将别的铲干净才是。”
“太妃说得有理。”
孟嬷嬷煎好茶,竹帘被人撩开,庆元帝一身明黄衣袍进到殿内,福身道:“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春日里寒露也重,太妃怎么从雾隐寺回宫了。”说着庆元帝坐至太妃对面。
太妃淡淡的说道:“听闻景贵妃病重,就随元院首一道回来了,去了趟玉华宫,瞧着倒没那么严重。”
“是,朕也听太医说她好些了。”
孟嬷嬷奉上刚点好的茶,便退到殿外。
太妃抿了一口,“去瞧过宸妃没有?”
庆元帝顿了一下便明白过来,“她同太妃闹了?不必理她。”
“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如何不理?玉华宫里她与贵妃说话也不大客气,又赶着要将侄女嫁给永安侯世子,所言所行哪里还像一宫之妃,说到底还是陛下先行给三皇子封王,越过了长子,让她心生不快所致。”
庆元沉吟片刻,“牧礼是皇长子,他想做出成绩得到朕的认可,朕知道,朕也对他寄予厚望。可皇子与朝内官员结交过密只会让他生些不该生的心思,望他通过这件事,吸取些教训,往后谨言慎行,为其他的皇子做好表率。”
“好,陛下心中有数就好。明日一早哀家要回雾隐寺,陛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庆元帝前脚刚走,宸妃就从后殿出来,扑到太妃脚下,“儿臣替牧礼多谢太妃记挂。”
太妃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既知问题出在哪里,就让牧礼好好纠正,他是皇长子,总归是与别的皇子不同的。景贵妃位分比你高,三皇子又被封了肃王,今时早不同于往日,你该明白的,万不可再像今日在玉华宫中一般,该有的礼数要做足,陛下才会念你的好,从而高看牧礼一眼。”
“儿臣谨记太妃教诲。”
孟嬷嬷进来将宸妃扶起来坐在下方的圆凳上,宸妃复又问道:“臣妾侄女与世子的事当如何?”
“江家虽比不上侯府尊贵,却也系出名门,等到了京都,让两人相看一番,多见见自会生出情意。”
宸妃行礼道:“多谢太妃成全。”
孟嬷嬷将宸妃送出去再折回来,“太妃何故要帮江家女儿,她与世子爷怎么样都碍不上咱们的事。”
太妃笑了,“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利索了?你就没瞧出来她不大高兴?”
孟嬷嬷恍然大悟道:“奴婢多嘴了,可若是她甘愿给世子做妾该当如何?”
太妃一听,脸上的笑意更甚,像是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骨子里的血脉传承继定了她不会如此行事,永安侯的世子哀家早年瞧过一回,是个人物,眼光不错。”
外头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上,星星璀璨却只能为明月作配,纵使有乌云蒙蔽,月光依然能穿透云层,淡淡柔柔又暗含不容置喙的力量。
翌日大早,阿酒就拉着夜儿出侯府,在街上四处看铺子和院舍,夜儿这才晓得她昨日所说并非一时意气。
“你同世子爷说过了吗?”
“还没,且先看铺子吧,等看好了地方,与师兄碰面后再同世子爷说也不迟。”
直到入暮时分,阿酒才同夜儿回玉落院,一路上阿酒与夜儿细数今日所看铺子和屋舍的好坏,不是太偏就是位置不好,总归是没遇上一个称心的。
“城西那个小院还算尚可,院中还有棵老槐树,就是屋子小了些。”阿酒有些遗憾的说道。
夜儿搭腔道:“也不急于一时,姑娘多看看再定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