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夷族原居北境,族人自出生起便穿由母亲亲手做的鞋,死时都不可换,他们认为鞋是带他们的魂魄与家人团聚的桥梁,没有鞋魂魄便不得安息。
夜儿伏在地上哭得很崩溃,断断续续的道出族规,“他们统统不得好死!”
这一刻,阿酒感到一股蚀骨的恨意,拿走她一直以来最为珍视的东西,才是控制和摧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没有一息犹豫,阿酒跑了出去,“等我。”
阿酒赶到京兆尹府的时候,听说兰竹被判了凌迟,现下正在被押到城门的途中,阿酒不等气息平复,又向城门跑去。
春日里的风原是最柔和的,刮在阿酒的脸颊,心上却有一股骇人的寒意,比初来京都受到的风更凌厉。
行刑台外围了好几圈的人,阿酒从最末向前挤去,双臂抱得紧紧得,企图用手肘攘出一条道来,好一会儿后,她行到中间,抬眸看向正要走上刑台的兰竹,阿酒将护在怀里的崭新的鞋高高举起,摇晃着胳膊,喊道:“等等,等一等。”
就算没有兰竹母亲做的鞋,死前穿上别的鞋也是好的,总归算得上完满。
周遭一茬一茬的议论声将她的声音盖过,这时,兰竹忽的侧过头,视线与阿酒撞在一处,她笑了,不是冷笑、轻视,而是开怀的坦然的笑,像是终得圆满的释然。
阿酒见兰竹跪了下来,像之前在园门口一样,唇瓣轻喃,默念着什么,刽子手并不急于打断她,这是给临死之人的最后一点尊重。
良久,兰竹再抬头时,众人不由吓得向后撤了一步,兰竹的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均缓缓流出黑紫的血痕,大白天看都尤为骇人。
阿酒定在原地,眼里的兰竹缓缓倒了下去,血液仍在不断涌出,刽子手探了下脉,朝高台上的人摇了摇头,高台之上崔府的人仍是不信,亲自下来确认。
紧接着就是崔府悲天悯人的哭声,自然不是在哭兰竹……兰竹的尸体按例被扔到城外乱葬岗,崔府的人亲自丢的,他们是不会让杀人凶手得以安息的。
阿酒看着那辆载着兰竹的板车驶离城门,转身时看到青城,“姑娘放心,属下会将她好生安葬的。”
大皇子扶着韩芸从高台上走下来,她依旧端庄高贵,像是高山之上的雪莲,好似生来就供人瞻仰。阿酒望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嫌恶,再好的花落在泥里也只会腐烂腥臭。
“阿酒姑娘。”韩芸叫住了不远处的阿酒。
阿酒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向后撤了一步,“韩大小姐有何事?”
韩芸勾起唇角,她越是冷漠疏离,就说明这事刺得她越深,她就越发高兴。
“上次家妹的事还未同阿酒姑娘赔罪,哪日得在府里设宴,请你过来吃酒才好呢。”
她语气微扬,笑得肆意,那笑落在阿酒眼里像是根针,扎在肉里,膈得疼又拔不出。
“不必!”
说完阿酒便离开,未再看她一眼。
韩芸上了马车,一脚刚跨上去便被人勾住了腰往里带,“大殿下不怕吗?”
大皇子陈牧礼收紧了她腰上的手劲,两人上半身紧紧贴合,“我已向父皇请旨,为你我赐婚。”
“我,不做侧妃!”
“是正妃,我要娶你做我信王府的正妃!”
韩芸怔住了,“正妃?信王?”
陈牧礼鼻尖刮过她的脸颊,换了姿势将她拥入怀中,“母妃说,父皇为我拟了封号,芸儿我就要封王了。”
“恭喜王爷了。”
韩芸声音带了些娇媚,像是欣喜,可嘴角迅速垂了下去,由得陈牧礼将她搂紧。
永安侯府
阿酒没有药丸,无从得知夜儿所服是何药,只得继续将她关在水牢里,以免她再发狂。
她试了好几个药方,可夜儿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眼底的惺红刚消散又涌了上来。
松苑书房内,“我,想让师兄来一趟。”
‘吧嗒’
景嵘羽手指间的黑子轻落在琉璃棋盘上发出轻脆的响声,“为何?”
在看不见的地方,阿酒的脚趾紧紧蜷缩起,恨不能在脚底抠出一个洞,“夜儿的病我没把握,师兄的医术比我好。”
“嗯。”
淡淡的回声,一息就没了,阿酒抬眸看向他,嗯是允了还是不允?
景嵘羽像是知道她心里的疑问,“晚些寻他来。”
就这样?他不担心找师兄麻烦的那些人会因此找到侯府吗?
淡淡的嗓音再次传来,“不用担心旁的,你想做什么只管放开手去做就好。”
景嵘羽抬眸望过去,他幽深如墨的瞳仁里,波澜不惊,像是有一种能让人心静下来的力量,阿酒愣在原地出神了好久,待回过神来就扭头跑了出去。
青城守在门口,见阿酒红着脸从书房内出来,不禁好奇,她同世子爷究竟说了什么,怎么回回都是这样。
入夜后,南星被带进水牢,阿酒将夜儿的情况告诉师兄。
南星盯着牢里盘腿而坐的夜儿,“半药人?”
“是的,师兄。”
“我试了好几个方子,都不行,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做成半药人之前,她是要吃下药引的,药引是什么?”
“夜儿说,是一种黑色的药丸,有一种惺臭味,每次服下难受得要死,像是在受千万种毒虫啃噬。”
南星皱了皱眉,神情复杂的看向夜儿,“她是乌夷族人?”
阿酒惊道:“师兄怎么会知道。”
“她服的药丸应是乌夷族的秘药,万骨丹,是由上百种毒虫的毒液炼制而成,服下后周身像有毒虫啃咬,痛苦至极。”
南星扯过阿酒的胳膊,“她在骗你!万骨丹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受,且剧毒无比,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这个作药引!”
夜儿轻嗤一声,“哼,本事不行又知之甚少,还敢说我骗人,我明确的告诉你,我吃的不是你说的万骨丹。”
阿酒知她是小孩儿脾气,拿出兰竹之前交给她的布包,里头装的全是一些小玩意,于夜儿的病毫无关系。
她相信,兰竹将这个托付给她,当中一定有内情,可她拿在烛火下照过,也拿药水泡过,包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南星翻看了下布包,拧紧眉心,冲夜儿招手,夜儿表情虽不屑,却还是向他走来。
南星掏出匕首,划开夜儿的胳膊,任血落在包上,阿酒来不及阻止,“师兄!”
血迹在包上迅速晕成一圈圈涟漪,南星将染了血的包拿到火把下,殷红包上立时显现出金色的字迹。
南星怔住了,将包小心收好,嘴角喃喃着:“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