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嵘羽是戌时后回府的，原想等那两人吐出真话再回来，但侯府侍卫说阿酒问他回不回去，把人甩给风游他就匆匆往回赶。
因着常念住在玉落院，阿酒只得把东西搬到松苑的偏院。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下人在收拾偏院，当即沉下一张脸，“姑娘呢？”
明翠怕他因此和姑娘置气，忙上前解释，“世子爷见谅，眼下三书六礼还未过明路，姑娘与世子爷同住一屋难免会生出闲话来，于姑娘名声有损的。”
其中道理他自然懂，不知怎的，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总觉得阿酒让他回来，有别的意思在。
“晚膳早已备下，世子爷与姑娘在屋里稍坐。”
景嵘羽敛下不安的心绪去到屋里，见阿酒眉眼淡淡，她笑归笑，但那笑比往日多了一丝沉重。
“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明翠和下人进来，摆上吃食，“世子爷和姑娘慢用。”
待他们走后，屋内一下子静下来，时不时银筷碰碟发出清脆的声响，于屋中听来竟觉得刺耳。
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各有心事。
阿酒想问他为何要抓那对夫妻，还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她私出楚府去了花想楼……
景嵘羽想得却是她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师父出事了……
不管是哪一桩，都不适宜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只能藏着捂着，好维持一室安和。
到底还是景嵘羽先开口，“你去了水牢。”
阿酒点点头，她没想过隐瞒这件事，这儿是侯府，纵使有心瞒也瞒不住。
“我去见了尹先生，想问问他幕后之人的线索。”
她顿了顿，“我在水牢看到青城了。”
“他……犯了错……”景嵘羽解释道。
犯了什么错，他只字不提。
“青衣知道吗？”
“不知。”
阿酒识趣地没再继续问，青衣是青城的妹妹，世子爷连她都瞒着，怕是也不会告诉她具体原由，约摸和她想的差不多。
青城是府里的细作。
就这样满腹心事的两个人用过膳后各自回屋。
他们之间的不对劲，连明翠都瞧出来了，客气归客气，但他二人最不该的便是这二字。
“姑娘回来后兴致就不怎么高，可是出了什么事？”明翠边铺褥子边问。
“没有，就是累了。”阿酒随口回道。
“那姑娘在府里再歇一天，明日就不去城外了吧。”
阿酒轻轻摇头，“那里离不得人，王大夫已经很照顾我了。”
“那姑娘早些歇息。”
明翠伺候她上榻后转身去了主屋。
她是顶有眼力见的，瞧着主屋烛火通明便猜到世子爷在等她回话。
“姑娘出去一趟再回来就有些低落，奴婢问过随行的侍卫，只说姑娘一开始不大想离开楚府，楚家二小姐为此还同他们闹了一场，许是闹得有些难堪了，姑娘才回府。”
“不想离开楚府？”
“是，姑娘与楚二小姐有些日子未见了，闺阁女儿家聊些私房话也属正常。”
景嵘羽眼皮跳了跳，声音不自觉沉下去，“楚二小姐闹的时候，她可在场？”
明翠想了想，“一开始是不在的，没一会儿就在了。”
蹊跷就蹊跷在这一会儿上……
阿酒的性子是不欲让人为难，她怎么会刻意在楚府逗留？又怎么会让楚二小姐独自去闹一场？
明翠见世子爷微眯着眼，复又解释道：“奴婢问过了，随行的侍卫并不都在楚府，有两个守在门外，并未见着姑娘从楚府出来。”
“偌大的府邸还会没有几个角门？”
此话一出，明翠心惊了一瞬，姑娘偷溜出楚府？那她去了何处？她在京都没有别的去处的。
“守好她。”
景嵘羽腾地起身往外走，所有平白无故的背后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
分开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就算那对夫妇有意引导她，至多在无意中透露她师父的讯息，不会再多其他。
回来后她就去了水牢。
她见尹先生是为了套出幕后之人。
可尹先生不会告诉她，不然上次他就不会帮着骗她了。
青城……
思及此，景嵘羽的凤目泛着寒凉。
不多时，他站在青城面前，“你说了什么？”
青城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我们兄妹三人流落京都，受尽欺凌，侯府赠衣赐食，是多大的恩惠……”
“你到底说了什么！”景嵘羽打断他。
青城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低喃：“兄长和小妹被人喂下毒药，能用的只有我一人，爹娘惨死的时候，我曾立誓，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他们活。”
他缓缓抬头，双目赤红地望向对面之人，“我们三人虽非出身望族，但家境殷实，一夕间就都毁了。”
“都毁了……”
尹先生喝道：“闭嘴！”
青城突然笑起来，笑到腰伏到地上，再抬脸时，满目湿润，“世子爷若真想保住景氏，别再、别再插手此事了……”
景嵘羽忙打开牢笼冲进去，但他嘴角溢出的血痕要快人一筹。
青城粗喘着气，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属下……若得来世，再还今世……今世之恩！”
景嵘羽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眼看着他的头像失去重力一般坠下去，他的指节泛起青白。
他从来没想过要杀了青城……
他早就藏了毒，一直等着，等着这一天。
景嵘羽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而后起身走到尹先生面前。
“尹先生知道的不会比他少吧？”
尹先生深吸一口气，“那天姑娘和他说话时，我原想阻止，但姑娘用药迷晕了我，我确实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至于其他的，我与他从未见过。”
“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景嵘羽掐住他的咽喉，声音从咬紧的牙关中蹦出来，“说出来，否则你就下去陪他。”
尹先生憋红了一张脸，但看向他的眼神毫无惧色，“我早说过、不惧生死！”
景嵘羽指间越收越紧，眸中的杀气越来越甚，“你不惧生死？阿酒呢？你到底想让她死还是想让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