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的行动迅速而高效,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转动。针对熊本千代子失踪案,调查本部成立后的首要指令,便是全力调取以秋叶原为中心,辐射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公共监控录像。
警视厅技术科的警员们彻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地紧盯着数十块分屏显示器。屏幕上是不同角度、不同时间点的秋叶原街头画面:汹涌的人潮、闪烁的霓虹招牌、穿梭的车辆、嬉闹的游客。
他们运用专业的软件,进行逐帧比对、人脸识别、目标追踪,试图从这片视觉的海洋中捞出那渺小的、属于一个孩子的身影。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伴随着偶尔响起的“放大这里”、“回放前30秒”的指令。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的光映在警员们越来越凝重的脸上。方圆一公里,所有能调取的摄像头记录,被反复筛检了数遍,结果令人心沉谷底——没有熊本千代子。那个穿着特定颜色裙子的小女孩,仿佛从未在那些镜头前出现过。
问题聚焦到了孩子最后被确认的位置。技术员将地图放大再放大,标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红点——那恰好位于一个监控网络精心编织的视觉荒漠。
两条狭窄巷道的交汇口,一侧是高耸建筑的背阴面,另一侧被一个巨大的、常年播放着动漫广告的电子屏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个完美的盲区,一个城市监控体系下的隐秘角落。
线索在这里彻底断裂。不甘心的调查员们立刻分头行动,挨家挨户敲响了附近居民楼和商铺的后门。
他们出示警徽,拿出千代子的照片,语气带着急切:“请问在XX时间前后,有没有看到过这个孩子?大约这么高,穿着XX颜色的裙子?”回应他们的,大多是惊恐未定、心有余悸的摇头。
那场突如其来的黑帮火并如同恐怖的飓风,席卷了整条街道。
枪声炸响时,所有人都本能地寻找掩体,缩进店内,拉下卷帘门,谁还有心思、有胆量去关注窗外一个陌生孩子的去向?“太、太可怕了,我们都躲起来了,根本没注意外面……”“抱歉,警官,当时只顾着逃命了……”目击者的线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熊本千代子的失踪,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洁净。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目击的证言,没有监控的影像。
她就像一缕青烟,在那个充满喧嚣与暴力的午后,在那个被阳光和阴影分割的街角,凭空蒸发了。
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征兆,干净得近乎诡异。
调查陷入了死胡同,但监控录像并非全无收获。
在距离孩子失踪地点约两百米外的一个偏僻后巷摄像头,捕捉到了一段令人费解的画面:时间点稍晚于千代子失踪后不久,几个穿着统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形魁梧的男人,动作粗鲁地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像丢弃一件垃圾般,将她随意地扔在了肮脏的巷子角落。
女人软软地瘫倒在地,毫无知觉。经过辨认,这正是熊本藤原的妻子,千代子的母亲!
这个发现让警员们精神一振,立刻以这个时间点为锚点,疯狂回放和追踪相关时段、相关区域内所有可能的监控画面。技术科动用了更高级别的检索工具,将时间轴向前后各扩展了24小时,逐帧扫描,希望能从黑衣人的行动轨迹中,顺藤摸瓜找到与孩子相关的线索。
然而,结果依旧是冰冷的失望。黑衣人的出现和消失同样突兀,他们的行动轨迹在有限的几个镜头中闪现,却始终没有与任何疑似千代子的身影产生交集。孩子,依旧杳无音信。
监控这条科技线索彻底断绝,如同一条干涸的河床。警视厅不得不调转方向,将希望寄托在最原始但也可能是最直接的方法上——人海战术,地毯式走访。
调查员们拿着从熊本夫人(尽管她仍在医院休养,精神恍惚)那里艰难获取的千代子清晰照片,印制成大量的寻人启事。他们重新回到了秋叶原那条喧嚣又仿佛藏着秘密的主街,一家店铺接着一家店铺地敲门询问。
从售卖手办的精品屋,到弥漫着咖啡香的咖啡馆,再到堆满电子元件的电器行、喧闹的游戏中心……警员们不厌其烦地出示照片,重复着同样的问题:“请问在XX日下午X时左右,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然而,回应他们的,几乎是清一色的茫然摇头和带着歉意或后怕的叹息。
商户们的脸上,除了对警方调查的配合,更多的是那场冲突留下的深刻阴影。
“警官,真没看见。那时候枪声一响,大家都吓坏了,我第一时间就把店门锁死了,缩在柜台后面,哪还敢往外看啊?”
“小孩子?没印象。当时街上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在跑,谁顾得上看一个孩子?”
“抱歉,我们店里的监控只对着收银台里面,外面根本拍不到……”
询问持续了整整一天,覆盖了整条街道,收获却是一片空白。熊本千代子的身影,不仅消失在了监控盲区,似乎也消失在了那天所有目击者的记忆里。
这条最依赖“人”的线索,也如同投入深海的针,无声无息,不见踪影。案件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参与调查的警员心头。
连续数日,警视厅投入了令人咋舌的警力资源,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以秋叶原为中心,向外辐射整整三公里的广阔区域。
调查员们顶着疲惫和日渐滋生的挫败感,几乎叩遍了区域内每一户居民的门,询问了街头巷尾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流浪汉或小贩,甚至重新梳理了所有可能被遗漏的角落监控。汗水浸透了制服,鞋底磨得发烫,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走访记录,然而换来的,却是一份份冰冷、重复、令人窒息的答案:
“不知道。”
“没看见。”
“那天太乱了,没注意。”
“抱歉,帮不上忙。”
这些千篇一律的回答,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参与搜寻的警员心头,也压在警视厅这座庞大机器的齿轮上。几天的高强度、地毯式搜查,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收获却是彻头彻尾的零。
熊本千代子的失踪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最初几圈涟漪(那场惨烈的火并),便再无任何回响,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仿佛真的从这个喧嚣的城市里,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
当第三天的夕阳将警视厅大楼染上一层疲惫的橘红色时,一份汇总了所有调查进展(或者说毫无进展)的最终报告,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厅长那宽大却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厅长松本健一,这位几天来同样被松山组与黑口组冲突后续、舆论压力以及这桩离奇失踪案熬得双眼通红、太阳穴突突直跳的中年男人,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才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感翻开了报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无情地宣告着行动的彻底失败:零线索,零目击,零进展。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巨大的压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他准备合上这份宣告无能的报告,思考如何向上面(以及那个即将出狱、可能再次陷入疯狂的熊本藤原)交代时,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连日来的焦头烂额所掩埋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像一根冰冷的毒刺,猛地扎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事件发生当天下午,冲突刚刚被强行压制下去,现场一片狼藉,警员、救护车、记者、看热闹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粥锅。
他本人亲临现场坐镇指挥,正被下属围在中间,声嘶力竭地处理着各种紧急汇报——黑口组的叫嚣、松山组残部的收拢、伤员统计、媒体应对、交通疏导……每一个问题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神经紧绷。
就在那一片混乱嘈杂的背景音中,他似乎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一个身影,抱着一个看起来很小的孩子,试图挤过混乱的人群向他这边靠近,嘴里好像还喊着什么关于“找父母”之类的话。
当时的他,大脑被无数亟待解决的大事塞满,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与“平息暴乱”、“控制局势”无关的信息都被视为干扰的噪音。
那个抱着孩子的身影和呼喊,在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对讲机的呼叫和下属的请示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合时宜。
他甚至连头都没完全转过去,只是极其不耐烦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用嘶哑而疲惫的声音低吼道:“没看见正忙着吗!找父母去那边找巡警!别在这里添乱!”
随后,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一份关于松山组重要成员逃脱的紧急报告拽了回去。那个抱着孩子的人影,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他当时高度聚焦且充满压力的视野里,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此刻,在死寂的办公室,面对这份宣告彻底失败的调查报告,这个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插曲,却如同惊雷般在他疲惫的脑海中炸响!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衬衫的后背。一个抱着孩子的身影……在冲突刚刚结束、混乱尚未平息的现场……喊着找父母……
松本健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倒了桌上的咖啡杯也浑然不觉。褐色的液体迅速在报告上洇开,如同他此刻心中蔓延开的、冰冷刺骨的懊悔和惊惧。他的手微微颤抖,心脏狂跳不止。
难道……那个被他不耐烦挥手赶走的、抱着孩子的人……那个被他视为添乱的求助者……抱着的……竟然就是他们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熊本千代子?!那个被他亲手、粗暴地推开的关键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