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氛热烈,盛世光耀四海,此处距神都甚远,院墙之外却熙熙攘攘,喧闹繁华,不输都城。
这是柳然离开神都的第一个除夕。此处风俗陌生、举目无亲。可她却一点不觉得孤单,反而觉得这个节日比自己从前经历过的无数奢靡华丽的节日宴会要温馨许多。
“七娘!”
柳然顺着云芝大呼小叫的声音看去。
火光在眼前炸开,散作无数金银花,霎时间点燃了夜色,星星点点的光亮翻滚着跳跃着,将一切映得柔和。
“这是……”柳然忘记了手中的汤锅,等到回想起来时,手上滚烫,差点就要拿不住。
“小心,”声音自头顶而来,他稳稳当当地接过锅来放在桌子上。
“二郎!”柳然的眸子中满是惊奇,“你看,二郎!”她手指着天边的焰火,兴奋道。
“嗯,”百里弘毅笑着点头,他将面前的小娘子揽在怀中,“喜欢吗?”
“喜欢啊,”柳然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嗯?”她忽然转头,“二郎……方才云芝去叫你没有找到,这不会是——”
百里弘毅只是笑着,将小娘子的头摆正,“送给你的。”
他的气息就在柳然耳边,她蓦地红了脸,心脏嘣嘣地跳,震动鼓膜。
百里弘毅的面颊染上了她耳尖的烫,被晕上的绯色。他手掌下移,覆住她微凉的手指。
“这可是……伏火雷霆?”
是啊,二郎心道,这是当今世间上最具威力的武器,能叫山崩地裂。
我想要将我此生最最热烈的情感赠与你。它或许来得有些迟,却比伏火雷霆厉害千万倍。它没有炫目火光,也没有轰隆声响,却能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我要将这世上最汹涌的炽热,化作不灭的火光,照亮你的容颜如雪,照亮你余生之路,永无黑暗。
“是,”他低声道。
柳然闻言望过去,他们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的手指变得滚烫,她胸膛如有擂鼓,
天边响彻不休的不是雷霆之声,是他们渐响的心跳。
云芝红着脸转过头去,五叔端着鱼刚刚出了厨房就僵硬着身子退回去了。
他们在辞旧迎新中亲吻,心中的热早融化了严寒,融化了一颗坚冰般的心,也融化一个如水般温柔的娘子。
烟火掩映中两道身影交织,他们就此同行,再分不出彼此。
此刻我们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像这样美好的新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足够用一生去体会。
……
那年百里弘毅在晋州公办,竟然碰到了许久不见的高秉烛。旧友相聚,两人喝了个昏天黑地。
柳然惊诧得够呛,相伴许多年,她还没见过二郎这样失态的样子。
半夜里将他扶回屋子,轻手轻脚地怕吵到了孩子睡觉,谁知刚想要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他手臂收得紧紧得,柳然就要喘不过气,赶紧拍他。
“七娘……”他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别走。”
柳然一下定住了。
“让我抱一会儿。”
柳然犹豫地开口:“二、二郎?”
“嗯,”他将头埋在她肩膀上。
柳然肩上忽地有一瞬温热,那竟是……他的泪吗?
“二郎?怎么了。”
“没什么……”百里弘毅收拾心情,“就是今天见到高秉烛,想起从前许多事。”
“突然就想到……还好。”
柳然拍拍他的后背,“还好什么?”
“……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柳然的心颤了一下,瞬间有热泪涌上来。
“怎么——”
“还好你平平安安的,还好你……没抛下我。”
柳然再忍不住了,泪水也滚落在他的肩膀上。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时至今日,高郎仍未有婚配。柳然白天见到他的时候,觉得许些年过去,就像是光阴放过了他似的,竟在他面容上看不到丝毫老去的痕迹。
他为神都日夜奔波,忙碌得很。他们都知道,他的伤不在容颜上,而是在身前背后,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深深埋藏在心里。
或许那个有血有肉的高郎已经和他的心上人一起葬在了那个通天盛世的秋日中,此后在世上穿梭的,不过是一具心怀天下的神佛躯壳。
云芝在去年成了亲,新郎官竟是二郎的学生。
说是学生,却没比二郎小几岁。本是当地衙门里统管修筑工事的小官,却因为热爱厨艺,被家中邻里嫌弃。
“君子远庖厨”可惜在云芝这不管用。一个爱做一个爱吃,他对云芝又极有耐心,磨了一年多,云芝也就动心了。
柳然还曾开玩笑,这人配云芝差了一点,配二郎倒是绰绰有余。
五叔在离开神都的第二年终于被百里弘毅劝回了神都百里家,约束那些因为争夺家产而吵得不可开交的亲戚们。
如今算起来,也几年未见面了。
柳沣在神仙道法里面找到了安宁。
修身、炼丹,谁能想到小时候简直快要成了仇人的父子俩,到了现在,却成了最“投缘”的“道友”。
两人寻觅神仙世界不亦乐乎。
柳然老是觉得,没准哪天家里人来个信,说者二位道长结伴飞升了,那她应该也不会太惊讶。
回首四顾,他们的身边,竟已经只有彼此了。
百里弘毅放开她肩膀,牵起柳然的手。
柳然被他看得有些羞涩,抬手摸摸他鬓边,“还有孩子们,还有你那些徒弟呀,都在陪着我们呀。”
百里弘毅摇摇头,“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柳然:“?”
“只有我的生活,永远和你,息息相关。”
是啊。
这世上人来人往。
只有你,不是我人生的过客。
你是我的心头好,我的护身符,我今生难戒的瘾,我能含笑而饮的毒。
世间空荡荡,唯你、我,我们,而已。